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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脖鈴聽著真脆生, 帶回去給——」他想說給黃老三家那隻大狼狗剛剛好, 話沒說完, 眼一黑, 便暈了過去......
六合冢的日子快得令人難以想象,蹉跎一場夢的功夫, 七月流火, 暑溽散去。
之後又下了幾場雨, 秋意漸漸濃烈起來。這樣的天氣適合將養, 到村口柏樹黃葉滿頭時,君如珩的身體已經恢復了大半。
不得不說,這或許是君如珩不長不短的人生里, 最好的光陰。
煞氣消散,三萬怨魂各自往生。九陰樞的危機暫時解除, 周冠儒與東宮的關係也得到緩和。不曉得褚堯用了什麼辦法,再無人提起炎兵的身世, 這無疑讓君如珩大大鬆了一口氣。
從六合冢出來,陳英等人便再沒有露面。
不過君如珩並不覺得意外:七村命案才剛浮出水面, 朝廷眼看就要派人來, 他們避一避風頭也好。
要說有什麼美中不足, 便是那晚他一時分神, 放走了千乘雪。除惡未盡,君如珩總覺得心有遺憾。
但除此之外, 其他一切似乎都很順遂。
系統跑了個小差,無人再耳提面命似的催進度,君如珩難得可以沉下心來,清清淨淨想點事情。
譬如靈界未來十年中長期發展規劃啥的。
想累了,炕上一躺,吃穿用度自有褚堯操心。
或許跟長年累月的軍旅生活有關,君如珩對於受人照顧這種事情,向來嗤之以鼻。
不就是流個血、受個傷麼?誰家軍功章背後沒嵌幾個彈孔,生關死劫都挺過來了,事後躺在床上裝黛玉,成什麼樣子!
故而當隊友掛著吊瓶跟對象撒嬌喊痛時,君如珩總是抱定「珍愛生命、遠離狗糧」的心態,帶門走人的同時不忘微笑著在心頭罵一句。
「煞筆。」
當然,那都是前世的事了。
君如珩覺得自己穿成鳥以後,好像變羸弱了。這種變化並非體現在戰力上,而是,怎麼說呢,心境。
如果說從前的他鋼澆鐵鑄無所畏懼,那麼到了褚堯身邊以後,他就變得像是水做的。
怕疼怕癢,連那藥里多摻了一丁點黃連,都要將離捧著碗,滿屋亂轉地試圖逮起一隻鳥。
「我說過多少遍了,不喝不喝!什麼藥膳,□□還差不多!」
將離站在橫樑下,一臉束手無策:「公子別亂說,這是遲侍衛特地開給您的進補的方子。他說您在那至陰至險之地待了數日,靈氣損耗太重,須得從根上補足虧空,以防留下什麼病根。」
卯眼後探出半個毛絨絨的腦袋:「遲笑愚開的方子?你也敢給我用?」
將離訥訥:「卑職......」
君如珩一看他木頭樁似的樣子就來氣,往外挪了挪身,想說他人傻也要有限度,上回黃連的事還沒跟他算帳,憑啥回回他被人戲耍,倒霉的都是自己。
罵人的話一句沒出口,捕網先兜頭蓋下來。那啞巴侍衛手握竹竿,一笑竟顯出幾分憨態。
「良藥苦口,公子好全了,殿下也能早點安心。」
君如珩氣得身抖毛顫,心說反了反了,建國以前木頭都能成精了。
「將離,」這時帘子一動,褚堯走進來,「方才是出什麼事了嗎,廚房怎麼變成那樣了?」
等待朝廷遣欽差善後的這段時日,東宮一行仍暫時安置在黃老三家中。西北之地多用的是土灶,黃老三不在,將離一介武夫沒下過廚,拿出炮轟聯營的架勢,不難想象伙房眼下是何慘景。
「我,我只是想給公子做碗藥羹。」
將離覺得自個怪委屈,褚堯自然而然接過他手裡的捕網,擺擺手,示意他先出去。
「下來吧,人都走了。」褚堯輕扯竹竿,腕間鈴鐺碰出「叮」的一聲響,「折騰一早上了,餓不餓?」
裊裊餘音似顫在了君如珩的心尖上,他剛邁開腳,不妨被網繩勾住,身一斜,撲通掉到褚堯掌心。
君如珩甩甩腦袋,尖喙不輕不重地在無名指根啄了下,「啾」一聲算是回答。
褚堯便笑,就著這個姿勢帶他折回廚房。起灶生火,舀水擀麵,動作之嫻熟,哪像個不沾陽春水的儲貳之君。
一人之下的東宮親自洗手羹湯,這在旁人看來不可思議的事,君如珩卻只覺得新奇。
「你還會做飯?」他變回人身,斜靠在灶台上問。
「只有湯麵罷了。從前嘗過一碗陽春麵,自此念念不忘,故而請教宮中御廚,學會了這一碗麵的做法。」
褚堯袖挽至手肘,小臂纖韌而絕不瘦弱。腕上系了一節紅繩,那顏色襯得他膚白如玉,仿佛攏一把就能品出欲望的滋味。
君如珩心意微動。
他想起東宮生辰那日,自己正是做了一碗陽春麵,雖然食材普通,卻足足臥了兩個雙面煎的荷包蛋。
應該能給那人留下點深刻的印象......吧?
君如珩揣度之際,忽聽褚堯徵詢意見地問:「加個蛋,雙面煎?」
他不自覺翹起唇角,甜滋滋的味道一絲一縷沁透心脾,沿著食道直泛上喉頭,什麼都還沒吃,就已經齒頰生香。
要是現在跟前有面鏡子,他一定會對著鏡子裡的自己由衷地說一句。
「煞筆。」
褚堯打完雞蛋以後又開始切蔥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