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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皇帝眼皮子動了動,一旁太醫和襄龍衛俱是鬆了口氣。
襄龍衛膝行上前,還沒開口,一隻形似雞爪的手就用力抓住他的腕。
武烈帝用力過猛,指甲都深深嵌進了皮質的護腕里:「找、找到了,沒有?」
襄龍衛原想說什麼,這下也都忘了,唯有循著皇帝陛下的發問一五一十回道。
「金陵城這幾日並無異動,沒有聽說什麼遲家筆記的事。」
武烈帝眉間急色略淡了些,忽聽襄龍衛在耳邊又道。
「倒是屬下的人不放心,又走訪了城中大小茶寮、酒館,意外聽說了一則舊年掌故。」
武烈帝開口太急,以致劇烈咳嗽起來,他不要內監擦拭,自己用手背揩去了唇角淡淡的血痕。
「什麼......掌故?」
據襄龍衛回稟,那是一則可以追溯到幾百年前的不經之談。
相傳那場人靈大戰過後,身為人界至尊的人皇卻意外銷聲匿跡了很長一段時間。「傳聞說,人皇並非如外界傳的那樣重傷不治,他是帶著左右親隨上海外仙山,尋找長生不老藥去了。」
襄龍衛當那只是一樁尋常談資,講得是繪聲繪色,而榻上武烈帝卻早已在他的敘述里,後背爬滿了冷汗。
「......後來,船隊無功而返,人皇也因禁受不住顛簸死在了半途。傳聞還說,其實人皇根本沒有死,他藏在親信之人的肉身中,又多活了幾十年。您說這不是可笑......」
一語未畢,襄龍衛駭然發現武烈帝的眼神簡直凶得可怕。他來不及住口,頸間忽感到一陣強烈的壓迫感。
武烈帝整個身子撲過來,死死掐住襄龍衛的喉嚨,不讓他把話說完。
然而陛下終究是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了,襄龍衛對他僅有的忌憚,無外乎他身上那條金龍。命懸一線,襄龍衛稍微使了點勁,就把武烈帝撥到一邊。
後者無力地癱軟榻上,半刻竟沒法動彈一下。
他也無能再追究襄龍衛的僭越,喘息不止地道:「找,找出消息的源頭,殺、殺了......」
襄龍衛犯難:「殺不了。這故事在京城大街小巷都傳遍了,究其源頭,卻是國子監里的一幫學生。」
太廟跪諫風波後,朝廷吃一塹長一智,萬萬不敢再拿那幫辯口利舌的書生作筏。
武烈帝驚怒之餘,不禁起疑:「子不語怪力亂神。國子監學生,怎會輕易相信這些?」
襄龍衛似有顧慮。
「說話!」
「是,是天魁星大人......」
聞坎身為天罡十二影衛之首,朝野內外的人脈自不消提。他又曾是前任國師諭松道人的同門,再荒誕的秘辛經他之口散播出去,都多了幾分可信。
這麼說來,聞坎也已經徹頭徹尾倒向了東宮。
武烈帝並非對這位近侍的異心毫無察覺,他只是覺得十二影衛的命脈盡握於己手,留下對方,或許將來還能成為揳進東宮心腹的一把利刃。
是他自負了。
但同時,武烈帝又深感不解:倘若東宮想要向世人揭發這樁換骨醜聞,大可直接把遲墨的筆記公之於眾,何必先來這樣一出?
至此,他陡地想起一件事:從東宮一行過了夔川渡開始,派去監視其動向的人,就再也沒見到他身邊那個少言寡語的侍衛了。
將離。
武烈帝瞿然心驚,就在這時,殿外響起急促的通傳聲——
「急報!萬歲不好了,甘、青兩州守備軍無令北上,打著誅邪旗號橫渡古洛河。襄龍衛營帳虛空無力防守,大軍已直逼京城而來!」
第87章
武烈帝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岔子, 然而僅餘的理智告訴他,從褚堯踏入無極殿的那一刻開始,一張目標明確、嚴絲合縫的大網就已經罩在他頭頂。
襄龍衛抓住滿面驚惶的手下, 急聲問:「前哨看清了嗎,當真是甘、青兩個州的守備軍?」
將離甲冑嚴整, 腰間懸正佩劍, 臂間架著兜鍪。他敬過戰前一炷香, 轉身屈臂, 向堂下坐著的兩州主帥,周冠儒與駱敏二人行了抱拳禮。
「兩位大人義舉, 卑職在此替殿下謝過!此戰無論成敗, 太子殿下都將兌現承諾, 保二位家眷無恙。」
周冠儒坐在椅上, 眉間還殘著水土不服的懨懨之色——幾年未見,州府大人的騎術並不見長。
聞言他淺擺了下手,道:「將軍言重了, 誠如老谷主手札中所言,萬歲這些年倒行逆施, 原是為了行此妖法。下官也算解了心頭一樁疑惑。」
當年掘堤破圩,甘州八地盡數被淹, 生靈塗炭,蒼天見憐, 唯有身為一國之君的武烈帝卻無動於衷。
周大人多年來一直想不通這件事, 幾乎成了他的一塊心病。承天運而生、素有賢名的皇帝怎麼突然就淪落到這份上, 除了愛子心切, 他想不到別的解釋。
事實上,不只是他, 天下人都作如是想。「禍國災星」的罵名砸到東宮頭上,一戴就是二十年。
他們對此視若尋常,並不願討論其他可能性。除了真相太過駭人聽聞,超出了他們的理解外,對於上位者本能的敬畏,也掐斷了他們探究其他可能的興致。
東宮是皇帝野心的替罪羊,也是庸者人云亦云的擋箭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