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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直覺耳膜里血液汩涌如潮,一浪接一浪重重拍打著神經,讓人噁心的眩暈感也在不斷加劇。
羽耀清楚這種靈場變化,是任何靈類都無從抵抗的衝擊,索性既來之則安之地枕著那人胸口,通過調整呼吸吐納來緩解不適。
等躁動好容易平靜下來,他下巴蹭著柔軟的布料微微偏轉頭,發現頂上唯一的光隙被那人擋住,四面伸手不見五指。
「望花樓,不見了。」褚堯透過光隙瞧了片刻,說道。
羽耀並不感到意外。
改變靈場,說白了也是一種時空錯置。誤入彀中之人,所見非眼前景,所經非當下事,這並沒有稀奇。
但令羽耀微感詫異的是,這種事情極其耗費修為,便是放眼三華巔,也找不出幾人有如此大的能耐。
也不知幕後之人費盡心機引他們來此,究竟想要幹什麼。
但羽耀很快忘了這茬,四面碰壁的壓迫感給他帶來了更加強烈的不適。
「你冷嗎?」褚堯隔著衣衫感受到胸口傳來的顫慄,他含首問。
羽耀在幽閉造成的恐懼里蜷緊手指,滾燙的鼻息噴灑在褚堯頸項。
他幾乎可以斷定這傢伙就是在明知故問,不滿地岔開話題:「你還沒回答我,你怎麼在這?」
褚堯:「來這裡,原就是為了開眼界,美人邀約,孤怎能不跟著來瞧個熱鬧。」
扯淡!
羽耀仗著人看不見,肆無忌憚地翻了個白眼,沉聲道:「殿下,是不放心我吧?」
褚堯垂眸看著他,見他鬢角被冷汗浸濕,後領微敞,頸上濺了幾點泥水,隱隱浮現起曾被牙齒咬過的痕跡。
目光登時銳利起來。
褚堯薄唇抿去了殘存的血味,不露聲色地把手搭在少年肩背——只需輕輕一扯,那條橫亘在兩人之間僅有的隔閡,就會蕩然無存。
他感受著掌心傳來的顫慄,唇邊緩緩漾開饜足的笑,應道:「小友現在這副樣子,孤當然放心不下。」
說著靠近羽耀耳邊,用氣聲說話,像極蓄謀已久的引誘,又帶著些許惡意。
「怕黑的話,何不解了這帶子,小友難不成真想顫死在孤身上?」
旖旎就這樣不合時宜地瀰漫起來,就當褚堯的指尖馬上要挨到綢帶時,羽耀忽抬手捂住他的嘴:「外面什麼聲音?」
「無子當寧歸,有子月經天……無子若流星……天月相始終。」女子邊哭邊吟,嗓音哀絕,像根隨時斷掉的細線,吊得人心頭髮緊。
褚堯再次仰首去看,外頭的場景已經變成了山野溪澗。一女子背身蹲在河邊,看不見面容。而他們現下藏匿的位置,目測應當是距離河岸不遠處的一座小山坡。
「她在做什麼?」
褚堯頓了一會,方說:「像是在放河燈。」
數秒略顯刻意的停頓,是他又一次不死心的試探。
到現在褚堯心中仍抱有幻想,外表偽裝得再好,那一段共同的回憶,或許會成為少年身上唯一的破綻。
可結果卻讓他倍感失望。
這樣近的距離,他沒有感受到對方哪怕一丁點的心跳起伏。
羽耀用比心跳更波瀾不驚的語氣哦了聲,道:「聽說在人界,放河燈是情人間才有的趣致。這麼邊哭邊放,莫不是被自己的愛人拋棄了……倘若我沒有猜錯,她剛念的是首棄婦詩吧?」
褚堯喉頭仿佛被什麼哽了一下,忽有些神思不屬:「阿、小友從前也放過河燈嗎?」
他能感覺到少年聳了聳肩,語氣輕鬆地說:「我的過去乏善可陳,別說讓姑娘哭著給我放河燈,就是連河燈的邊也沒碰到過,讓殿下見笑了。」
褚堯不再說話,昏暗中把聽力放到極限,試圖捕捉少年呼吸時的紊亂,以證明他剛剛說了謊。
然而。
平靜一如既往,什麼都沒有發生。時間在他們當中,像是奔流向前而永不回頭的江水,沖刷走一切痕跡。他們就如同天底下所有的陌生人,彼此間沒有恨,更加談不上愛。
褚堯在暗影中凝視著羽耀的發心,熟悉的兩個旋、還有脖頸上不容辯解的齒痕。在某個瞬間,他想乾脆拆了那緞帶,把手指插進少年長長的烏髮,照准傷口的位置,用力按下去。
然後,在對方吃痛、驚愕抬首時,低下臉肯定地告訴他,這是自己帶給他帶的傷疤。他盡可以恨也好,怨也罷,但他們之間發生過的那些事,卻實實在在不容抹殺。
他想了許多,然而那些都沒有發生。
褚堯很快感受到少年騎上來時大腿相蹭的熱度,還有他撲在鬢邊的熱息。
羽耀對外間之事的好奇遠超過對身下這人的,他試圖撥開褚堯擋在前面的臉,手卻被壓住了,只能用下巴輕輕去頂。
這個姿勢,褚堯只要稍稍側一側臉,就能觸碰到那溫軟可欺的唇。禁斷了一年半載的欲望,被煽動起勢只需要幾個呼吸。
太危險了。
褚堯嘆氣認栽:「你,別亂動了,孤說與你聽就是。」
外間女子的泣聲漸低,轉成字字帶血的控訴:「五郎,五郎!妾痴心待你,你緣何只是裝作看不見。你若也有心,哪怕一句回應也好,何至於叫妾心灰意冷,淪落得如此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