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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逼至窮途的對手,也可以成為精誠合作的朋友。
「侯爺,你別忘了,因那該死的鏡中靈之約,你好好一個靈類,卻被迫困在這凡人之軀中,不敢也不能與心愛的女子長相廝守。千乘一族與人皇,是你我共同的敵人。為了讓其血債血償,咱們原該不惜一切代價才是。」
隨著述說的深入,和尚這張臉在明暗交替的打閃中亮了又滅,唯獨不變的是那近乎殘酷的冷峻。
褚雲卿定定睨著他,一時分不清是被冬日冷雨凍麻了,還是被和尚真正完整的計劃嚇傻了。
他就這樣僵在椅上呆坐了整晚,直到閃電一道道熄滅,雨聲漸弱,開合的門縫泄進清晨第一縷陽光,夾帶著雨後泥土的腥氣,褚雲卿才有了回到人間的感覺。
君如珩乍見正則侯形同枯槁的面容,心中著實驚了下,但還是穩住神道:「小侯爺大仇得報在即,這會不忙著興奮,怎麼反倒消沉起來?」
褚雲卿古怪地瞥了他一眼,頰邊緊繃的肌肉仿佛還寓示著昨夜未消的餘悸,木訥地問:「你什麼意思?」
君如珩說:「侯爺乃家中獨子,因是戌辰年戌辰月戌辰日生人,天干地支中行五,為了好養活,老侯爺給你取名,五郎。」
這個名號使褚雲卿身子一凜,但這點觸動很快就湮滅在更為龐大的茫然之中。
君如珩覺得他今日的反應有點奇怪,頓了頓,方道:「商隊失蹤案的拓本,是你早就準備好的,那些標記也是有意為之。你的目的,便是將我們的目光引向望花樓,而當日的靈場異動,也與你脫不開干係。」
「不,」褚雲卿否認道,「那是霄兒在提醒你,不要誤入歧途。她死後殘念未消,一直遊蕩在望花樓里,試圖用靈場異動嚇退那些求歡的客人。可惜他們被□□沖昏了頭,鮮有望而卻步的。」
霄兒,凌霄花,君如珩唇角露出了瞭然的笑意:「玉霄姑娘,便是傳聞中與侯爺互許終身的女子吧?」
褚雲卿苦笑了一聲,「她的確,是個值得許諾終身的好女子,可惜我不配。我非但不配,更簡直罪該萬死,因為我再三再四的怯懦,終是害慘了她。」
君如珩收了笑,沉吟片刻,「她也是被鬼太歲拖累致死的受害者,對嗎?」
褚雲卿緘口,把臉轉向了另一側水汽彌散的窗戶,那段無比慘烈的往事,被雨水沖刷掉歲月的塵埃,再一次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一句人靈有別,掐斷了玉霄活下去的全部指望。
她放棄了當年的點金大選,也放棄了逃出生天的唯一機會。在玉霄心中,離開這片泥淖之地,是為了把自己變得乾乾淨淨,更好地站在那個人身邊。
可既然他們之間有了窮盡此生都無法跨越的鴻溝,她註定不能與他比肩,那麼這輩子在天堂還是地獄,又有什麼分別。
褚雲卿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收到和玉霄有關的隻言片語。
他曾一度以為,她是心灰意冷,決定徹底和自己劃清界限,殊不知再聽到她的消息,卻是有孕難產、一屍兩命的噩耗。
那一晚,自來體弱膽怯的小侯爺執意要闖千山窟,被父親帶人死死攔下。
也就是在那天晚上,褚雲卿從父親口中得知了宗親利用娼門女子孕育鬼太歲的真相。
後來他還是在亂葬崗的死人堆里扒出了玉霄的屍首,體內的天潢之氣緊緊囚住了他的聲竅,褚雲卿抱著心愛的姑娘,不管如何努力,始終發不出那個「愛」字。
那一晚,天地作爐他為銅,置身造化的炭火之上,終是被磋磨得面目全非。
「你想揭穿這件事,又苦於人微言輕,所以故意製造錦衣衛失蹤的假象,希望引起朝廷的關注。」君如珩說,「後來,皇帝果然派來東宮。望花樓里的事情,也是你的自導自演。根本沒有什麼密友,那艷妓交代的其實是玉霄姑娘的親身遭遇。你做這些,就是為了把鬼太歲之事公諸於世。」
君如珩盯住他,「既然你已經如願,那麼可以告訴我,遲笑愚現下究竟何在了嗎?」
褚雲卿機械地轉動脖頸,目光既哀毀又空洞,他所說每個字都不像是從喉嚨里發出的,而更像是牙齒交齧摩擦出的動靜。
「我不知道,錦衣衛失蹤,不是我的安排。」
君如珩有些錯愕:「你說什麼?!」
褚雲卿艱難地掀動著嘴皮:「我以商旅被害案為由,將遲笑愚引向千山窟,本意是想救出那些女子。可不知道為什麼,錦衣衛進山以後,就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君如珩腦中有根神經激烈一跳:其實,早在東宮一行踏入青州前,靈界便已插手調查了錦衣衛失蹤之事。
他很早就知道,千山窟的傳聞多數都是誇大其詞,所謂煞氣,遠沒有到能害人性命的地步。
當他留意到望花樓這個地點時,心中便隱約有了猜想,錦衣衛失蹤只是一個引子,有人慾借這件事大做文章,並不會真的痛下殺手。
之後望花樓里的鬼太歲大曝天日,於是君如珩順理成章地認為,千乘族利用怨氣結煞,不過是在故弄玄虛,藉以掩飾千山窟中的罪惡勾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