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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笑愚覺得這解釋牽強:「漫說兩件事毫無關聯,即便有,皇帝未必會偏聽偏信——王屠再不堪,好歹也是一州總兵。」
「周、王不合由來已久,父皇對兩人的明爭暗鬥也是清楚得很。那封彈劾的奏摺里,有些話他未必當真,但有些話,卻不容得他不細想。」
「什麼話?」
褚堯愛惜地把鈴鐺貼身收好,目眺流雲,一線一匝纏繞在他漆深的瞳仁,把心事掩得密不透風。
就在視線所及的東南方向,同一時刻,來自甘州的兩封密報並齊擺在龍案上。
武烈帝半身斜坐,慵懶的神色顯是□□初歇,他指尖繞著陳之微的一縷發,問:「瞧出什麼來了沒有?」
陳之微眼梢還有旖紅未褪,他替武烈帝捶著腿,輕言慢語道:「奴眼拙,哪裡比得了聖上火眼金睛。」
武烈帝付之一哂,道:「周冠儒彈劾王屠貪墨,每筆帳都理得清清楚楚,唯獨遺漏了最關鍵一點,便是軍糧的去向。王屠胃口再大,也吞不下幾萬噸的糧。西北一線能消化得了這麼大數目的買家,便只有——」
「千秋王?」陳之微話一脫口,便自悔說得太急。
乍聞這個名號,武烈帝臉上笑容轉淡,但並未馬上作色。
「如果真是虞珞,周冠儒何不在奏呈中點明。除非,軍糧的走向過于敏感,甚至有牽連己身的危險,他才不惜刻意隱瞞。」
手指撫摸過側頸,勾住陳之微的衣領,輕輕回彈:「禍患未必起於蕭牆,牆外也有的是虎狼環伺。」
陳之微一凜:「萬歲爺想說,胡人?」
「欲蓋彌彰的法子的確有風險,但只有這樣,才能讓父皇相信,王屠和關外諸部勾連匪淺。」褚堯說,「都知道炎兵乃胡人大敵,一旦父皇起了疑心,任何關於炎兵的指控,無論真假,在他看來便都成了栽贓。」
遲笑愚嘆服,隨即又覺不解:「你當初費盡心思保全王屠,如今又大費周章拉他下水,究竟想幹什麼?」
褚堯冷酷道:「世上有種人,生來便是為人作刃的。救他,因其尚有利用價值,棄他,也是同理。更何況……」
他語態忽渺,遲笑愚莫名聽出了一絲寵溺的意味:「有人叮囑在先,炎兵是動不得了,孤總要另想個法子完成噬靈祭吧。」
一夜風聲愈緊,褚堯與遲笑愚交談過,像是把幾輩子的心都操完了。
他忽覺夜這麼長,屋子又這麼空這麼冷,踽踽世間二十載,他還是頭一次體會到孤獨寂寞的滋味。
房內再沒有別人,褚堯聽著窗外風聲,翻掌向上,血線顏色已變得與墨黑相近。
他凝眸有頃,倏爾心脈一震,周圍景色瞬間變化,他的神識再一次循著同心契遁入了靈鳥的回憶。
崑崙宮前,一場比試已近尾聲。
君如珩躍下馬背,把臂與那蛇女說了句什麼,兩人放聲大笑,言談間褚堯聽見他喚她「小蟲子」,語氣頗見親昵。
褚堯嘴裡像是銜了枚青果,酸得牙倒。
但無法,在君如珩的靈識里,他只是個長得跟豆芽菜似的小道士,「機緣巧合」之下被留在三華巔做苦役——
這已是褚堯能想到介入靈鳥回憶最不顯山不露水的法子。
「管誰叫小蟲子呢!」千乘蚨柳眉倒豎,「青蚨!青蚨呈祥的蚨!跟你說過多少遍了。」
君如珩抬臂拭汗,隨口道:「誰讓你過了七品凡境,還是不會馭氣。振翅難飛,可不就是小蟲子麼。」
千乘蚨像是被戳中隱痛,陡然緘默下來。
靈界修行分七品,過了凡境才算摸著仙界門檻。尋常靈修早在三品化雨道上就學會了馭氣,然而千乘族天生畸骨,無法聚氣化形,縱使跨越了凡境,也註定仙多舛。
仿佛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君如珩懊悔不及:「我不是那個意......」
「修行原就是逆流而上,老天既給我千乘族設下如此阻礙,自然也在他處安排了出路。只是眼下我還沒找到而已。」千乘蚨姣好的容顏上滿是希冀,「早晚能找到的。」
丹墀上傳來一聲嘹唳。
來人是三長座下信使,向來自視甚高,見君如珩同根骨有缺的千乘族女在一起,頓時面露不滿。
但還是照著規矩行禮:「啟稟主君,三長請您即刻前往高殿,有要事相商。」
君如珩不冷不熱地問:「何事?」
信使目不斜視:「三長吩咐過,關乎靈界氣運,須得和您面談。免得,隔牆有耳。」
末一句夾槍帶棒的意味甚濃。
君如珩正蹙額,一支羽箭緊貼他耳側,在半空尖嘯而過。
信使形容遽改,輕點足尖,向後躍出數丈遠,那利鏃依舊窮追不捨。他接連變換身形,快得幾乎拉出殘影,而後匆忙揚袖,彈射而出的青磚攔住了利箭,「啪」地被反釘在地上。
「千乘蚨!」信使怒不可遏。
蛇女放下挽弓的手,挑釁地看向他,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
君如珩強忍著笑意,板起臉道:「走吧,耽誤了正事,三位叔父可饒我不起。」
……
上古秘籍褚堯也算應覽盡覽,知道靈界三長乃畢方一族修為最高之人,位居其首的啼烏君早已登臨幻寂仙境。三長元嬰化形,拔起三座仙山撐開天地,靈鬼人三界方得以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