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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不必承擔作戰任務,錦衣衛一行按常情忖度,過了夔川渡就該轉官道直抵潞城,這是進入青州最快捷的路徑。
可是他偏偏選擇繞道千山窟,一條遠且崎嶇,沿途更充滿未知變數的道路。
為什麼?褚堯想,遲笑愚途中到底遭遇了什麼,導致他不得不改變行進路線。
還是說,其實他早在出發前就已規劃好了行程?
車身略微一震,打斷了褚堯的思緒,將離在外道:「主子,離到潞城還有一段路,前頭有個茶寮,咱們先歇歇腳吧。」
褚堯還未及答話,忽聽廂尾傳來「咕咚」一聲響,將離打簾:「什麼人!」
虞殊睡眼惺忪地仰起小臉,摸著腦袋上磕出的大包,哇地哭出聲:「堯哥哥,你不要殊兒了嗎?」
主僕二人面面相覷,腦仁不約而同突突跳起來。
錦衣衛失蹤的消息傳回京城,武烈帝龍顏大怒,斥令東宮即刻赴青州徹查此事。
三地騷動頻仍,對宗親徵稅的主張又是太子最先提出,今上此時遣褚堯入青,不啻將他推向危牆之下,故而褚堯啟程前儘可能低調。誰知跟將離商議行程時,卻被躲在架子後的虞殊聽去了隻言片語。
將離光顧著封鎖消息,連小傢伙什麼時候偷溜進馬車的都不知道。虞殊到底是個孩子,出發前又巴巴盯了東宮一宿,貓著貓著竟在車廂尾就這麼睡了過去。
虞殊臉上又是淚又是哈喇子,哭得肝膽俱裂:「我,不要堯哥哥,走……你走了就、就不回來了,跟爹爹、爹爹一樣……」
聞言褚堯的神情柔軟下來,他抱起虞殊,對枯眉無措的將離道:「去前頭瞧瞧有什麼吃食,跟了一路,殊兒指定餓了吧。」
他們走的是出入青州唯一一條官道,平常往來商旅絡繹不絕。自打宗室□□以來,官道上明顯冷清許多,然而茶寮里還是坐了三三兩兩歇腳客,有一搭沒一搭就著茶水閒聊。
「千山窟那地方邪乎著呢!聽說好些商隊進去以後就再沒出來。事後有東家不甘心遣人去尋,你們猜怎麼著?」
聽到「千山窟」三個字,將離本能留了心,側耳聽起幾人的對話。褚堯則一臉專注地給虞殊餵著米粥,不時用帕子替他揩去下巴上的湯汁,恍若未覺。
旁人催促道:「你倒是別賣關子啊!」
說話那人呷了口茶潤嗓,故作神秘道:「派去搜救的家丁非但沒找到失蹤商隊,差點把自己也搭進去。僥倖逃出來的也變得瘋瘋癲癲,一會說商隊裡的人都死了,一會又說他們變成厲鬼索命來了。那以後,千山窟上方常年籠罩著一層黑色水霧,你們說說,這西北之地哪來的瘴氣,不是冤魂遊蕩是什麼。」
旁聽者倒抽一口冷氣,不約而同用低頭喝茶來掩飾心頭的害怕。
粥碗已經見底,褚堯拔掉塞在虞殊耳朵里的兩團棉花,拍拍他腦袋:「去玩吧。」轉身看向將離,神情微收:「死而復生,怨氣結煞,你想到了什麼?」
將離反應很快:「殿下想說,錦衣衛的失蹤與千乘族脫不開干係?」
正巧小二送來茶點,褚堯噤了聲,拿起一塊棗泥糕慢慢掰著,暗自思忖。
遲笑愚原就是為了調查千乘族和遲家滅門慘案而來,能促使他捨近求遠改變路線的理由多半與此有關。
可有一點褚堯想不明白:倘若千乘族真的奪舍了褚氏宗親,必然對此事諱莫如深,又怎會在錦衣衛入青州的緊要關頭露出破綻,以至於引起遲笑愚的注意?
這可不像千乘族一貫謹小慎微的作風。
「不過麼——」傳閒話那人口風一轉,「千山窟雖險,錦衣衛是幹什麼吃的,他們能跟普通商隊一樣,誤打誤撞闖進去,被牛鬼蛇神困住脫不了身嗎?」
「你這是什麼意思嘛?」
那人隨意將臂一划,點向西南角,意味深長地道:「不是誤闖,便是拿千山窟的怪事做幌子。哥幾個別忘了,那角木窟離羌人的地盤可近著。」
眾人瞿然色變,半晌,有人出來打哈哈:「好好的說會話,怎麼又扯到國事上。錦衣衛乃天子心腹,皇帝老兒還能在自個身邊養條狼不成?」
那人乾笑了聲:「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聽說這回領隊的千戶姓遲,向來跟東宮走的很近,都說近墨者黑,你想能是什麼好東西?」
一聽他連「東宮」兩個字也敢直言不諱,旁人忙道:「話不能這麼說。九陰樞平亂,多虧太子殿下運籌帷幄……」
「放屁!」
那人瞪大了眼:「運籌帷幄能讓九陰樞被人攻破,還累了小王爺一條性命?再者,這場動盪因何而起,東宮跟靈界有多少不可告人的勾連,誰又說得准。保不齊就連這平亂之功,也是他們的自導自——啊!」
那人捂著額頭嗷一聲跳起來,張嘴就罵:「誰他娘的背後下黑手!」
隔空又是嗖嗖兩響,那人顧頭難顧尾,驚恐無狀地沖四下亂喊:「誰啊,出來說話!」
任憑他吼破了嗓子,山林間也無人應答,風吹草動,枝搖葉晃,簌簌聲響成一片,充滿整個天地,壓過其他一切細微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