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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烈帝身形急晃了幾下。
......
痴字陣中,痴靈變幻出的果然是遲笑愚的模樣。
千乘蚨腰背挺直,頭頸微微下垂。
跪在那眼瞼半闔,口中低語著什麼,走近了才聽出,她是在懺悔。
身為族長之女,千乘蚨無疑是驕傲的。她流落人間三百年,始終未像其他族人那樣,接受鏡中靈之約而放棄靈的身份。
在千乘蚨眼裡,借屍還魂比東躲西藏的日子好不到哪裡去。她百歲上就過了七品凡境,要是能馭氣的話,她將是整個靈界年輕一輩里,第二個羽化飛升之人。
飛升啊。
多少修士窮盡一生都摸不到的門檻,她只需輕輕一步,就能邁過去。
可就是這一步,終究成了攔在她面前永遠無法跨越的天塹。
千乘蚨眼睫急顫,君如珩知道她又想起了九陰樞內發生的事情。
盤古石毀,千乘族永遠失去了改變命運的機會。「天生畸骨」四個字,衍生出了「下等靈」的惡名,註定與她和她的族人相伴隨行。
千乘蚨不能理解,如此天崩地裂一般的厄運,落在任何人頭上,都是反抗一下的。三華巔上那背刺的一刀,是救贖,也是泄憤。
可為什麼,那些人僅憑這個,就把她徹底釘在了「靈界恥辱」的刑架之上?
一步之遙,永世無望。
她不該恨嗎?
君如珩透過附在蛇女身上的靈識,看到過往三百年裡她的日子並不好過。
人界不容她,靈界更視她如仇讎。饒是千乘蚨拼命保全了陳英等人,可誰也不念她的好。
在靈界眾生心目中,她就是個改運不成因而生恨的小人與叛徒。
千乘蚨的身體隨著思緒流轉劇烈抖動起來。
「憑什麼?」
「明明是靈界負我千乘族在先!」
君如珩略微蹙額,似乎感觸到了「痴」字於蛇女的癥結所在。
他正要設法干預千乘蚨的神識,後者卻自己慢慢地就平復下來。
也罷,不念就不念。
千乘蚨給自己的定位原就不是個好人。
薊州災變那回,黑袍士假叔父口諭找到了她,她縱石螟蛉傷人時眼皮都沒眨一下。為擺脫下等靈的陰影,她不憚以犯下任何罪孽,蛇類的冷血特性,更是將事後那點虧欠感也抹殺殆盡。
直到後來進了遲府。
蛇女緊繃的秀面忽然變得柔和,君如珩留意到,四周痴靈的氣息陡一下濃郁起來。
叢虎緊張兮兮地問:「主君,她不會真的對那醫痴動了情吧?」
古今痴兒女,都難逃一個情字作祟。
君如珩凝眉思忖。
痴靈逐漸活躍,四面場景也越發動盪不安。但奇怪的是,那些畫面里除了遲笑愚外,還有蜂雲谷醫眾慘遭屠戮的場景。
千乘蚨的神情從懷想到悵惘再到痛苦,痴毒發作僅一念之間!
君如珩遲疑片刻,終是把心一橫。
「你執著改寫天生畸骨的命運,並非在意下等靈這件事。而是,修為不精讓你永遠無法保護想保護的人。」
一語驚醒夢中人。
千乘蚨蛾眉緊蹙,周圍痴靈攢涌愈急。
是啊,護不住,誰都護不住。
就像三百年前在九陰樞,她護不住被惡靈侵擾的山民,現下她同樣護不住被追殺的蜂雲谷醫眾。
君如珩觀察著千乘蚨的神情,越發肯定了自己的判斷。
「其實,遲府生活教會你的,從來不是男女間情愛。你看到那些人不過普羅凡人,也能周濟困苦,你忽然覺得,修為高低似乎沒那麼重要了,是不是?」
你是對的,根骨的優劣並不能代表什麼,唯本心之重,才最是難得。
所以,你無須糾結自己的無能為力,蜂雲谷慘劇非一人之力可以轉圜,更不是你修為有失的過錯,執著於這點根本毫無意義。」
君如珩頓了頓,話鋒一轉,語氣陡然嚴厲。
「可今日人皇陰謀不破,十六州地力耗竭,你我才是真的難辭其咎。千乘蚨,你曾行差踏錯過很多步,能否找回本心,就看這最後一步。回來!」
千乘蚨霍然張目,渙散的豎瞳迅速聚起光,其勢之盛,瞬間就將四周蜂屯蟻聚的游靈一盪而空。
「痴」字陣破了,可君如珩卻猛然驚覺有哪裡不對!
第88章
與此同時, 武烈帝的輦轎還隔著老遠,就聽見皇陵外吵得沸反盈天。
三年前仰春台的那一幕似乎又如法炮製,書生們方巾被汗打濕, 仰面大呼。
「一國之尊,豈能是奪骨而生的宵小!如此有違倫理之舉, 三百年聞所未聞!草民等, 須得聖上給出解釋。」
「草民等, 須得聖上給一個解釋!」
人越聚越多, 幾乎將官道堵得水泄不通。學生們先前縱把那則傳聞當故事來聽,可後來襄龍衛一連數日搜城的大動作, 難免有掩耳盜鈴之嫌。
儒生們血氣方剛, 更視道義禮法重過性命。聽聞武烈帝要在皇陵行換骨儀式, 譁然中不知是誰振臂一呼, 餘下者紛紛枝附影從,齊聚皇陵之外攔駕討要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