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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孤去見他們,陳英,還有炎兵。」
而僅一門之隔的房中,本該酣眠的君如珩緩緩睜開了眼,裡面一片清明。
第38章
靜佇大漠中央的孤堡, 就如海市蜃樓一般。遠看虛虛實實尚有幾分仙氣,走近了,也只見被風沙吹襲得龜裂的土牆。
但無論它看起來多麼千瘡百孔, 那多層環形結構以及外間的池壕,都堪稱名副其實的固若金湯。
這是老一代千秋王留下來的遺產, 東宮從那些邊關來信中得知, 祖父曾經就在這裡, 數次抵禦了關外諸部來犯。
曾幾何時, 這座孤堡容納了老驥伏櫪、劍指陰山的豪情壯志,但在干城隕落以後, 就成了城狐社鼠的巢穴。
而眼下, 這裡關押的卻是傳聞中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炎兵主帥, 陳英。
褚堯衣冠整齊, 邁入時就像一抹月華照壁,昏暗的牢籠都鮮亮起來。
聞坎掌燈靠近,就著燈光, 褚堯看清了地牢里的囚徒。
陳英被囚禁數日,沒挨一棍一棒。東宮吩咐要好生看顧, 聞坎在飲食上半點不敢懈怠,每日好吃好喝地供著, 除了枷鎖不離身,這待遇比肩同知府也不遑多讓。
可陳英反而消瘦了不少。
褚堯架起琉璃鏡, 在鏡片後細細打量他:「怪道都說六合冢里走一遭, 不死也要扒下層皮。將養這些天, 陳帥的精氣神還是不見長。」
陳英緩緩轉首, 在臂間蹭掉了遮擋視線的頭髮,挪動著眼珠, 看見褚堯的第一眼就嘆笑出聲。
「是判處死刑的聖旨到了嗎?」
褚堯在聞坎搬來的椅子上坐定,鏡片起了霧,他索性摘下來用帕子輕輕擦拭。
「陳帥以為,孤花那麼大氣力,將你與炎兵弄到此地看押,就是為了等候朝廷的一紙判決?」
陳英喉間滾動,束縛他的鐵鏈「嘩啦」帶響:「你想行私刑?」
褚堯一言不發,那雙離了鏡片的含情眸渾無亮光,但也不顯渾濁,儼然一尾寒氣繚繞的深潭。
陳英看不清那潭底沉著的東西,本能潛生出一種不安。他分明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在這刻卻忽然感受到超越生死的畏懼。
「是,」陳英艱難地卡出字眼,「是因為虞鶴齡?」
褚堯終於停下了擦拭,重新將那鏡片戴在鼻樑上,微笑道:「原來你還記得這個名字。」
陳英磊落的眉宇間浮起一抹痛苦之色。
他怎麼能不記得?
望星提槍立譙關,一鶴翹首萬夫難。那是個從太丨祖年間就流傳起來的英雄名號,從紮根西北那日起,虞鶴齡對敵數年,從無敗績。
任憑關外虎狼盤踞,虞家軍的鷹旗往烽火台上一立,甘州百姓夢裡都是山河無恙。
陳英從未見過虞鶴齡,但虞家槍的威名早已刻骨銘心。時日一長,縱在避世的他聽聞虞鶴齡三個字,亦會油然生出幾分遐往之情。
大概,這就是英雄和英雄間的惺惺相惜。
然而,這世上沒有人是不敗的。虞鶴齡唯一一次失敗,不僅葬送了虞家軍五千精銳,也讓自己變成了胡人的刀下亡魂。
鷹旗隕落,自此甘州百姓的夢裡儘是血雨腥風。
陳英怎麼也沒想到,本已與世隔絕的畢方族人竟會在十二年前沖關而出,噬盡三萬京都衛,也掐滅了虞家軍最後一線生機。
再往後炎兵橫空出世,人間卻沒了叫「虞鶴齡」的華發老將。
「是我害了他。」
那個素未謀面的知己。
陳英啞聲道:「我知道他是你的祖父,殿下若要報仇,只管動手便是。畢方一族以命抵命,絕無怨言。」
「就這麼死,是不是太輕易了些。」褚堯思索一般地說,陳英一愣。
監室比地面略矮一截,原是為了引水倒灌,把此地變成懲戒逃兵的水牢。褚堯起身,靠近圍欄,忽道:「陳帥聽見什麼聲音了沒有?」
在機擴笨重的轉動聲里,四面鐵板轟然砸落,數日間寂若墳塋的囚室猛地湧進陣陣怒聲。
像極了野獸瀕死前的咆哮。
「這幾天金陵的確有聖旨送到,但是是關於王屠盜賣軍糧一事的裁斷。父皇下令,凡牽涉其中的王屠諸部,一經查實即刻扣押,由孤酌情論處。」
陳英蹙額不語,不明白他想說什麼。
褚堯手指滑過柵欄,用商量般的口吻問道:「孤想借炎兵身上一物,就當是害死外祖的補償了,好不好?」
「......什麼東西?」
褚堯緩抬手指,點向他胸腹:「你的一魂。」
君如珩萬分詫異,放眼望去一片荒蕪的沙漠中央,竟坐落著這樣一間堡壘。
更讓他感到不解的是,褚堯何時在甘州有了這樣一個秘密據點,自己居然一無所知。對方顯是有意隱瞞,但君如珩想不通他有什麼理由這樣做。
讓他想不通的事情遠不止這一件。
從六合冢里出來,陳英與千乘蚨就仿佛人間蒸發了一樣。
起初君如珩以為,他們只是想暫避風頭。可就在剛剛,他去了初逢炎兵的山谷,磷火已經消失不見。他又催生出象徵畢方氣運的靈紋,然而依舊感受不到對方的任何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