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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如珩思緒回籠,沒有答話,眉頭卻越擰越緊。
眼下三陣眼已破其二,只剩貪字陣仍不見動靜。三十六法陣之上赫然出現了細小的裂縫,君如珩清楚看到金色摧殘的羅網下,一團漆黑光霧正急於衝破樊籠般,顯得十分躁動不安。
那應當就是傳說中的神獬了。
所謂的上古老神,此刻卻瞧不出半分神性。
獬沒有實體,從光團外緣不斷漫漶出的黑水霧轉眼攪成一個巨大的漩渦,拖拽力重若千斤。樓中裝飾接連被挾卷進去,瞬息之間便消失無蹤。
黑色光霧一邊掙扎,一邊發出撕心裂肺的吼叫,扭曲變調的鳴吟伴著水浪翻騰,莫名給人以極為浩大又亘貫今古的愴涼之感。
此刻,地基連同整個樓體正在加速下陷,開裂的磚地下隱約延伸出閃爍著微光的線條,不必細看,就能辨別出那正是十六州地脈的走勢圖。
無數橫斜交錯的線條全部匯聚一點,果然是九陰樞所在的位置。靈光汩汩流轉,仿佛被一股看不見的吸力牽引著,從四面八方奔湧向線條的交匯點。
龍脈。
神獬掙扎愈狠,嘶吼聲漸至喑啞,竟而有些像喊破了嗓子時的泣血哭泣。
君如珩眼尖,一下捕捉到瘋狂旋轉的水霧中央掛著幾枚符籙,卻是黃紙黑字,與尋常符文大為不同。
符紙粘得很牢,仿佛嵌進去似的,任水流湍急也絲毫不受影響。
假如他猜得不錯,那大概就是人皇用來控制獬的枷鎖。
上古時期,神獸也分很多種。
有神力不濟,一不留神就會淪為其他獸族腹中物的,獬就是其中之一。
神獬在八荒之內的存在感極其微弱,它以人心秘密為食,漸漸地就被皇帝養在了深宮,變成為人君者監聽臣下的耳目。
儘管獬一直通過出賣自己的靈魂來換取安穩的生活,可在它身上,終究還是殘留著上古老神對眾生的悲憫。
它甘為皇陵鎮墓獸,並不代表它願意為了人皇的私心,折耗盡十六州的地力。
這是神獬百年來第一次反抗,可惜長期的馴化早已讓曾經的老神變得和人皇座下鷹犬沒什麼兩樣。
君如珩試圖用赤色蓮引揭下約束神獬的幾道符文,只是法陣開裂的程度還不夠大,除非三陣眼齊破,否則距離解救神獬始終差了一小截。
正當君如珩冥想對策之際,一股溫溫涼涼的靈力順著骨笛湧入他的經絡。千乘蚨站到了他身邊,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用來遮擋傷疤的額發甚至都沒有動一下。
「盡人事。」
她只淡淡地說了三個字,君如珩點頭,「盡人事。」
裂隙仍是不夠寬,然而這時,外間的氣氛已然緊繃到了極點。
周冠儒手滑得握不住韁繩,只能拼命收緊十指,白淨的虎口勒出了細細血痕;
駱敏則悶在盔甲里出了一身潮汗。
將離看了眼地上醫眾的屍體,並不退讓。
「倘若萬歲無意借東宮的根骨續命,那麼敢問殿下如今何在?」他瓮聲問。
換骨意味著改換宿主的身份生存下去,將離篤定武烈帝不敢直接指摘東宮反叛,否則他未來承繼大統勢必將名不正言不順。
既然東宮無罪,那麼皇陵祭祖,他就該完好無恙地出現在眾人面前。若不然,則表明皇帝心裡多半還是有鬼。
豈料武烈帝聽聞半點不慌。
「太子青州遇襲,驚魂未定。回京後便臥病在榻,朕心憂我兒,故此提前了祭祖大典。以祈求上蒼庇佑太子身體康健,福祉綿延。」
他泫然欲泣的模樣,一時讓人分不清究竟是真的慈父心腸,還是在為自己的來日擔憂。
「可恨爾等亂臣賊子,僅憑這個就胡亂揣測朕與太子父子離心。你不是想見太子嗎,朕成全你,也好讓你死得心服口服。」
轎簾完全揭開的那一刻,儘管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將離還是忍不住驚呼出聲。
「殿下!」
君如珩被這一聲喊得心魂倏晃,幸虧千乘蚨及時提醒:「別分神。」
神獬執掌十六州地脈,它的靈識之堅便是歸宗令也無法撼動。
叢虎太陽穴繃出了青筋:「主君,怎麼辦,三個時辰就快到了,那憨老道到底行不行!」
說曹操,曹操到。
倏然間,君如珩只覺橫亘在自己面前那股無形的阻力消失了大半,他有種衝破桎梏的暢快感,方才被卡頓住的靈力有如潰堤洪流一般傾瀉而出。
至純至淨的靈氣瞬間將那黑色團霧沖淡,隱隱露出的實體原來也有雙澄澈透亮,仿佛可以洞察一切的眼。
原來緊要關頭,貪字陣終於破了。可奇怪的是,破陣的天魁星卻不見了蹤影。
將將那種異樣感又襲上心頭,君如珩下意識回看一眼。
然而身後空無一人。
欽天監得皇帝授意,加固了馴服神獬的心鎖,使之在巨大的靈壓之下,被迫改變了地脈走向。
而今歸宗令一出,神獬感知到靈主的召喚,象徵心鎖的黑色符籙逐漸剝落,方才那陣劇烈的搖晃也復歸平靜。
可是地力流轉已經開始,十六州地力正源源不斷被抽出,以不可逆轉之勢向龍脈匯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