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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褚堯淡定說出「三昧真火」,他徹徹底底愣住了。
一道急浪打來,艙內傳來「咚」一聲悶響。
褚堯指上紅線跟著扯動了下,遲笑愚透過簾隙望去,原是嗜睡成性的小靈鳥從錦氈上滾落,人卻沒醒,閉眼咕噥了句什麼,翻個身鼾聲又起。
這沒心沒肺的模樣,遲笑愚胸中無端升起一股憐憫。
「畢方血為引,真火注九陰。焚盡其下三千靈,怨氣反噬,可覆龍脈。」
遲笑愚喃喃自語,倏爾淡了笑,「你設這麼大一個局,就是為了兌現破落和尚的話。虧我,真當你為一人轉了性。」
褚堯端詳有頃,覺得不滿意,便將紙張揉成團,扔進爐火里燒了。
「過幾日便要啟程,阿珩近來添了夢魘的毛病,孤怕他舟車勞頓更不得好眠。勞駕遲兄開幾帖安神的藥,以備不時之需。」
遲笑愚望著東宮如琢如磨的好容貌,忽覺那畫皮之下,掩著的竟是塊頑石,哪怕用心頭血去捂,也沒能令他熱上半分。
「倒也不用這麼麻煩。損耗了氣血而已,回頭我開兩張方子,保管啟程前就能教他藥到病除。」
褚堯想了想,腦海中一閃而過小寵做了噩夢拱進自己懷裡的樣子,搖頭道:「不必,照吩咐做就是。」
旁人怎會懂,那畫面的勁兒有多大。
船出東關口,遲笑愚沒了同游的興致,褚堯也無意挽留。
河面愈漸闊朗,而船隻則更加蕭疏。東宮的畫舫悠悠蕩蕩飄零水面,兩人一芥舟,仿佛江河湖海,去哪都是歸所。
褚堯打簾進了船艙,此時的君如珩還在昏睡,蜷著眉,睡顏並不安穩。
船上鋪了厚厚一層氍毹,淨襪踩上去沒聲響。褚堯俯身勾住少年膝彎,將人抱回靠窗的須彌榻。動作間,指上紅線不經意纏繞住了君如珩的脖頸。
褚堯眼神微暗。
從太廟風波過後,君如珩暫棲鳥身的時日居多,褚堯怕他丟,更怕他亂跑,出了觀瀾小築便在君如珩爪上系根紅線,另一端當然是在自己指上。
他需要時時刻刻了解靈鳥的行蹤,這種掌控欲在君如珩擅自做主把自己玩進天牢以後,達到了頂峰。
褚堯沿著紅線,撫摸上少年白皙的頸。
君如珩大概是又做噩夢了,湍流一般的心悸經由同心契,陣陣傳遞給褚堯,激起短促而鮮明的快感。手指不由得收緊,在驚魘和壓迫感的雙重擠壓下,君如珩微微張開了唇。
做出掙扎的瀕死相。
略微蒼白的唇,隨著手上力氣的加重,泛出一種並不健康的紅,使得少年看起來既脆弱,又糜艷。
胸口起伏隨之明顯。
「哦對了,有件事該知會你一聲。塗山,」遲笑愚去時攀著船舷道,「錦衣衛四處搜尋他下落未果,原來一直藏在無極殿。我就納了悶了,皇帝要殺靈鳥易如反掌,何必繞這麼大一圈子。」
頓了頓。
「難不成,這小子靈識中藏了什麼皇帝老子都害怕的記憶?」
勾指划過紅線,在心口的位置停下。
褚堯盯著不自覺靠過來的小寵,安撫地用下巴蹭著他發心,在額角落下似吻的一碰。
「阿珩有什麼事情,是孤不知道的嗎?」胸口紋印亮了一瞬,旋即黯淡,褚堯輕「嘖」一聲。
同心契能實時傳遞契人感受,卻不具備洞見人心隱秘的功能。即便兩人已經足夠親密地相抵,褚堯仍然無法試探出,那單薄胸口之下的深度。
須臾的沉默,褚堯再抬手解開紅線,自掌中轉出了匕首。
破開胸膛,裡面的秘密便也再藏匿不住。他要君如珩坦誠相待,一顆心也要赤淋淋地捧到自己面前。
這樣想,匕首銜著冷光緩緩下滑。
頸側應激似的繃緊,皮膚下的血管像是感受到危險迫近,搏動變得越發急促而有力。
褚堯君子端方的臉上浮現出一抹難以言喻的瘋狂。
這些天,他總是無法抑制地想起君如珩渾身浴血的模樣,即使狼狽,也美得驚人。
刀尖再往深里揳一寸,鮮血就會湧出來,沿著緊實的頸部弧線,淌進鎖骨處的凹陷——
思緒急剎,那場景太具有刺激性,褚堯喉頭滑動,小心地捂住了君如珩的眼睛。
接下來,小寵也許會痛得嗚咽,但褚堯很快會為他包紮好傷口,系一個乾乾淨淨的固定結,然後在末端掛上一隻鈴鐺。
褚堯眸微側,映著船艙外水光天色,濛濛中騰起一絲隱秘的滿足。
就在這時,掌心睫毛忽一陣急扇。
君如珩口中嘟囔著含混不清的音節,鼻息微亂,陡然睜開了眼!
他又一次夢到蛇女的尖刀插進自己胸口,那感覺過於真切,以至於醒來時竟真的聞到了淡淡的血腥氣。
君如珩後背冒汗,想也不想就扒開了擋在面前的手,一眼看見了褚堯蒼白羸弱的臉。
和正在滴血的右掌。
「阿珩醒了,孤吵到你了吧。」
君如珩不由分說,手背貼上褚堯前額,被凍得一哆嗦,登時緊張起來:「你的寒毒又發作了。」
褚堯溫聲道:「想是這段時間事情太多,疏忽了用藥,無妨,都過去了。」
多事之春因何而起,沒有人比君如珩更清楚,上一回東宮毒發,便是因為楊太傅的背叛,那麼這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