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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列輕騎飛馳而出,銀光奪目的鎧甲在日頭下如疾電快閃。黑色纛旗迎風獵獵,赤底描金的「胤」字相隔百里外,分外醒目。
當褚晏看清了打頭之人時,手中韁繩驟然攥緊。
「三哥。」
褚堯身著柳葉烏金軟甲,長發編成一綹綹小辮,服帖地束入敖龍銀盔。這身勁裝沖淡了他因容貌帶來的文氣,撲面殺出股烈烈之風。
黑鬃馬行至幾丈地外,頓住。
褚晏清楚看見那雙經年混沌的含情眼裡鋒芒畢露。
「我是來勸你歸降的。」褚堯目光流轉,盯住他說道。
城樓下局勢告急。
一面火旗的威懾力著實有限,眼看百姓才撤走小半,石螟蛉的數量卻越來越多。
混亂中,君如珩又聽到了那陣惱人的笛音,石螟蛉如臂使指,一道道漆黑色軌跡疾衝著划過耳邊。他待再點火,卻被告知火油本就捉襟見肘,須得緊著前線防禦用。
君如珩愣了愣,下意識看向掌心才結痂沒多久的傷疤,腦殼又開始隱隱作痛。
將離看穿他心思,一把按住那隻手:「你有再多血,也經不起這麼造。」
可眼下似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前世,君如珩曾數次穿越火線進行人道救援,這幾乎成為一種本能。即便皇室曾對靈界犯下過不可饒恕的罪行,他也沒法看著無辜百姓葬身蟲腹而無動於衷。
君如珩閉了閉眼,對腦中的警示音道:「別叫喚了,真等燕王上了位,別說振興靈界,我骨灰都要被人揚了好嗎?!」
系統音果然消停了點。
他趁機要劃破手掌,忽聽將離在耳邊揚聲道:「快看!」
透過攢涌如潮的石螟蛉,君如珩順著將離手指的方向,看見垛堞上立著一個纖瘦人影。
說人影可能不太合適,因為那花紋腰封之下,接著的竟是一條長長的蛇尾。
蛇尾人手握骨笛,吹奏愈漸急促,石螟蛉跟著不斷縮小包圍圈,噼啪撞在充當掩體的盾牌上,像極了子彈掃射的聲音。
君如珩頓時有了想法。
他抓起還在燃燒的軍旗,用力一揮,驅散了附近的蟲群後,猛然騰身躍起,飛點過盾牌,劈手砍向那蛇尾人。
刀刃堪堪划過頸側,蛇尾人急忙後仰,靈活的腰身貼地一旋,鋼鞭似的蛇尾挾風捲來。
君如珩小腿挨了一下,膝蓋以下差點疼麻,身體也不受控制地踉蹌欲墜。危急關頭他腰部發力,一個鷂子翻身,落地的同時甩手擲出匕首。
匕首沒入青磚,蛇尾遽然回縮。四目相對間,君如珩發覺對方竟是個歲數不大的姑娘。
柳眉杏眼,若非眉骨往下有一道駭人的傷疤,模樣勉強算得上清秀。
而那蛇女在看清君如珩相貌的剎那,眼中同樣掠過一絲訝異。
「殿下,你天真也要有個限度。薊州城防再強,等援軍一到形成合圍之勢,你終究還是逃不過兵敗的命運。勸我歸降,你憑什麼?」
同心契打斷了城樓上的僵持氣氛,君如珩聽出褚晏的話音里透著一絲惱羞成怒。
「援軍?」褚堯不疾不徐,「你是說濟南府守備梁永道,武節將軍左穆,青州營參將吳度,還有素有人屠之稱的甘肅總兵王屠嗎?」
褚晏在他的娓娓道來里沁出了汗珠。
褚堯囅然一笑,嗓音依舊那麼溫和:「三哥,這些人從接到書信開始,滿打滿算也該到濟南地界了,怎麼還沒見著他們影子呢?」
褚晏靈光驟閃,終於明白連日來縈繞心頭的不安是什麼。
援軍若當真星夜兼程趕往薊州,即便他們再小心,也不可能不鬧出一點動靜。
然而這幾日,燕藩安插在沿途的暗哨,似乎都有些安靜過頭了。
「楊稟仁,他騙我......」
「老師沒有騙你,只不過接到書信的人遠沒有你想的那麼多。」褚堯打斷,「餘下諸將,都是孤叫人送出的音信。」
此言一出,四下皆驚。
褚晏反應並不慢,他恍然叫道:「你故意放任謠言,製造薊州民怨沸騰的假象,就是為了誘使八州起兵來附,令燕藩加快靖難計劃!」
「三哥聰慧。」
褚堯緩聲道:「明里的敵人不足懼,藏在暗處的蛇蟲鼠蟻,才是朝廷真正的心腹大患。那些人隱忍多年,此番之所以敢來,不過是覺得時機成熟,趁著薊州城民怨沸騰,他們此刻起兵就是義師。可惜啊。」
「可惜什麼?」褚晏話音帶顫。
「可惜真相先他們一步大白天下,為人臣者卻貿然離開領地,此舉等同謀逆!燭龍、襄龍,神策、天策四衛奉旨鎮壓,安東八州兵禍已平,捷報不日就會傳到金陵。」
褚堯意味不明地笑笑:「當然,燕王叔也會收到消息。」
「這不可能,」褚晏難以置信,「薊州距離金陵千里——」短短几日,就算東宮來得及把軍情傳回金陵,皇帝下旨調動四衛,也不會這麼快。
下一刻,不知打哪傳來令人耳痛的拉弦聲,「錚」鳴如彀紋般震盪開,其間夾雜著塗山驚恐的叫喊。
「世子小心!」
箭羽正落馬前,卻沒有箭鏃。褚晏抑制不住顫抖地打開綁在箭杆上的聖旨,看向褚堯的眼神第一次染上了恐懼。
「三哥怕還不知道,蜂雲谷的傳音青鳥日行千里,腳程絕非尋常鋪兵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