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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斷有大臣中暑暈倒,遲笑愚打個手勢,便有府兵上前將人抬走。餘下的人執意不退,他也不強求。
轉眼已是第三日,仰春台前仍舊黑壓壓跪倒一片,藩臣如今被逼至絕壁,所求哪裡是一隻靈鳥的性命,而分明是皇帝對投誠之士的承諾。
「靈鳥在薊州之亂中力挽狂瀾,於社稷有功,於百姓有恩。聖上若執意聽信讒言,由人構陷,只怕要寒盡天下忠義之心啊,聖上!」
國子監司業江階放聲高呼,其後諸臣跟著頓首:「釋放靈鳥,以慰忠臣!」
熱力拋灑,蟬鳴聒噪,汗水浸濕了臣子們的幞頭和官袍。
遲笑愚躲在陰涼處,呸掉了嘴裡的草芯:「奶奶個腿,老子活這麼大,還是頭回見群臣為只鳥跪諫。」
更諷刺的是,那江階舊主正是昔年畏罪自戕的漢王。薊州兵變中,漢藩幾乎大半力量都折於靈鳥烈焰之下。
按理,他該是最痛恨君如珩的才對。
等人喊的差不多了,遲笑愚提著水囊足尖一點,輕巧巧躍下高台,走到江階跟前,用嘴咬掉了嚼子。
「大人,天熱,潤潤嗓子吧。」
江階嗓子眼焦干,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可礙於身後還有人看著,只得強撐道:「與其做處堂燕鵲,成日擔驚受怕,不如豁出去這回,求一個公道心安!」
「好一個公道心安!」遲笑愚笑容微斂,嘆道,「不過大人此舉卻是南轅北轍了。」
江階眼一瞪:「你這是何意?」
遲笑愚捺低聲:「您現在這樣,哪裡是替天行道,分明是挾勢欺君。倘若萬歲爺一道令下,諸位到了閻羅殿也是沒處說理。」
眼皮急跳,江階情知這話不是在嚇唬自己,眉間還要裝得鎮定。
「敢問百戶大人有何高見?」
遲笑愚就等他這句話:「與其力證靈鳥無罪,不如請聖上公開刑訊過程,拿出其叛附燕黨的證據,以服眾心。」
......
天魁星從君如珩靈識中未能探出什麼有用信息,難得鬆懈了幾日。
牢中無人造訪的閒暇時間,除了養傷,君如珩大多用來了想事情。
他在想,將離是否遵守承諾,將風聲放了出去。那幫藩臣覺出危機以後,又能否按照他的意願讓事態順利進行下去。
欲知龍脈下落,關鍵在此一著。
當然,君如珩在琢磨正經事之餘,也不忘想想自己的私心。
那個人知道自己燕藩細作的身份後,怕是悔極了當初一念之差,救錯了人吧?
他那雙清風明月的眼睛,本不該瞧見太多凡塵腌臢事。可如今到底是被自己拖入這團泥淖,累仙子一遭,君如珩心中滿懷愧疚。
想當面說聲對不住,又恐人家多一眼都欠奉,就這樣左右不是進退兩難,一場病,君如珩生生把自己作成了雙魚座附體。
牢門響起輕微的吱呀聲,君如珩沒有轉身。
昨夜想事情想得輾轉難眠,這會正自倦怠著。背後驀然有人靠近,榻邊一沉。
久違的藥香,竟使君如珩恍然有種夢裡不知身是誰的錯覺。
他閉眸,似夢亦似真地感受著有人撫摸他額頭,鬢角,在耳朵後停留的時間格外長。
這一過程中,君如珩始終不敢睜眼,唯恐好夢易碎。
直到手往下,在被烙鐵燙過的疤痕位置,稍稍一頓。
這些天因為這塊疤,君如珩也算吃了不少苦頭。牢中醫藥不備,衛生狀況又十分堪憂,傷口沒能及時處理,化膿還在次,炎症引發的高熱更是雪上加霜。
沒等君如珩反應過來,心口忽一涼,囚衣被人解開。一隻手繞到胸前,絲絲涼意驅散了連日來的燥熱,滿腹鬱火亦跟著平息大半。
君如珩舒服極了,他偏低頭,下巴貼在對方腕間輕蹭了蹭,無意識的。
那人動作一停。
君如珩懵然睜開眼,榻邊人容顏逆著光,過分精緻的五官線條攏在昏芒里,看不分明,反而更突顯了猶抱琵琶的朦朧之美。
大抵神仙下凡,便作如是情形。
君如珩打了個哈欠,繼續面壁而臥:「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古人當真不欺我。」
褚堯靜靜注視他:「阿珩日間都想了些什麼?」
君如珩吁嘆一聲,夢囈似的緩緩道:「我在想,我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如今後悔已是不及,不知道我一直裝在心裡的那個人,會不會原諒我。」
默了須臾,褚堯指尖繼續在傷口的位置打轉,「所以阿珩強行封閉同心契,便是為了逃離孤的視線?」
「不,不是的。」
君如珩話一脫口,就知先前的偽裝都沒了意義。他倏地坐起身,胸口起伏劇烈,隨著褚堯的動作,那沉寂許久的符紋再次浮顯。
「我是怕你疼。契人能知另一半所有好賴感受,姓聞的下手太狠,我怕你疼......」
君如珩說著別開臉:「對不起。」
褚堯手指失了準頭,君如珩走神的間隙,同心契已將他這些經受的酷刑折磨,原樣反饋給了契人,突如其來的痛楚滋味讓褚堯瞬間哼出了聲。
君如珩連日受審,棍敲棒打鞭笞,什麼酷刑都遭過了。這些在他看來不過隔靴搔癢,但要換作東宮,褚堯那身子骨怎麼受得了?
「快停下,停下!」君如珩慌得去拉他重新結契的手,急迫道:「我不是說了,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