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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則侯也是個情種,為了不讓愛妻傷心,居然主動將兒子的肉身奉與千乘族,希望通過移魂來為其延續壽命。但究竟是具先天不足的軀殼,千乘族人誰也看不上,千推萬搡,這差使便落在了現在的褚雲卿頭上。」
君如珩眉宇之間湧上幾多惋惜,「說到底,也是個身不由己的可憐人。」
之後的事便如他跟褚堯在望花樓里看到的那樣,許是靈跟靈之間的磁場相吸,褚雲卿對身為同類的靈狐玉霄一見傾心,奈何他早已重塑了人身,不得已只能在一句「人靈有別」前望而卻步。
也許對他來講,真正值得痛心的並非愛而不得,而是明明可以得到,卻因為命數作弄而永遠地失之交臂。
「明明可以得到,卻因為命運作弄而失之交臂......」
身後猝然傳來一聲異響,原是照看受傷孕婦的茜衫女子失手跌了水瓮。
褚堯置若罔聞,喃喃到一半,忽而自嘲一笑:「那倒真是,可惜得很吶,主君以為呢?」
而君如珩聽罷,只是敷衍地點一點頭,就偏開了目光。
他當然不會有更多的反應,那段缺失掉的記憶抹平了他們間全部的愛與憎,也剝奪了褚堯最後的為自己陳情的機會。
他像個□□者一樣,痛快地扔下了判處斬立決的籌子,曾經唇齒相依的前緣,與他們形同陌路的今後,在鍘刀開合的瞬間,便徹底斬斷了關聯。
莫可名狀的悲哀一下將褚堯搗碎,他伏地咳出了血絲,齒間噙著淡淡的腥味,推開了欲來攙扶的侍衛。
「假使正則侯是因為狐女玉霄之故,才想要阻止鏡中靈之約延續下去,那麼那個和尚呢?」褚堯切中肯綮地問,「他究竟是誰,與鏡中靈又有什麼關係?此前他圍繞龍脈做的種種文章,以及今時今日對孤下手,莫非都是為了摧毀這個約定?」
經此一言,君如珩憬然有悟。
看來謎底尚未完全解開,欲勘破全部的真相,還得從唯一與那和尚有過交集的褚雲卿身上著手。
直到此刻,眾人才猛地發覺,只是去撿個草木灰而已,小侯爺已去了大半炷香的功夫。
君如珩陡一下凝重了神情。
這時茜衫女子怯怯地指著旁邊一處洞口:「方才,我見小侯爺往地下河方向去了。」
君如珩拔足待走,突覺有雙目光蛛絲般膠著在自己臉側,而他只要稍有反應,那目光立時就會了斷無痕。
君如珩心若明鏡,便也不回看,只定定道:「此地殺孽,皆是我靈界中人一手造就。說到底,也是本君疏於管教之責。今日多謝殿下出手,不至使我淪落到百死難贖的地步。大胤有君仁愛若此,實乃臣民之幸。」
褚堯靜默有頃,忽然極輕極輕地笑了聲,說:「孤從來,不是什麼仁君。若有仁愛,也只為一人而已。」
君如珩未及答言,那頭已響起女子的尖叫聲。
河水潺潺流淌,沖淡了石頭縫裡殘餘的血跡,草木灰潑灑一地,深褐色邊緣已被血水泡得發黑。
褚雲卿不知去向,空氣中還彌散著一股似有若無的冷冷香氣。
君如珩尚在回憶這香氣打哪聞見過,褚堯面色大改,寒聲道:「是檀香。」
早在千秋王靈前時,這股檀香,就給他留下了淪肌浹髓的深刻印象。
褚堯發誓他這輩子都不會記錯。
君如珩忽地想起,來的路上,褚雲卿絮絮叨叨時曾無意帶過一句,角木窟正是那和尚的老巢。
又是一陣猛烈的撼動,亂石堵塞的洞口噼里啪啦落了好些砂石,僅有的光源也被阻斷。
而另一頭,囚室殘垣之外再度傳來魔兵的闐闐怒吼。
一場坍塌,僅給了他們極為有限的喘息時間,以魔兵不死不滅的頑強秉性,突破眼前這道脆弱的屏障,可以說不費吹灰之力。
叢虎躍身上前,將斜里躥出的魔兵咬斷了脖頸,一仰頭,虎嘯聲霎時響徹整個山洞。
趁此時機,君如珩緊急催動歸宗令,四壁危岩乃至藤蔓皆聞令而動,無聲流淌的地下河攪起一個巨大漩渦,河底暗礁層層累疊,如戟如戈地攀出水面,矛頭所指,正是眼看要被衝破的屏障。
君如珩眸光微沉,口中輕叱一聲「去」。
石矛凜然突進,誰知就在此時,君如珩腦中突地鑽進一陣音浪,如考鍾伐鼓,嚴聲中透著無窮詭異。他不覺分了神,石矛激烈晃動兩下,頃刻間分崩離析!
棱石彈飛得到處都是,君如珩本能抬袖來掩,卻有人先他一步用後背擋住了碎石。
胸膛前一陣細微的戰慄過後,君如珩只覺有人擁住自己,往他掌中塞進一枚東西。
「是靈場異動。」
褚堯貼在耳邊說完,溫熱的呼吸一下拉遠了。黑暗中,君如珩的幽閉恐懼再次發作,他後背幾乎被冷汗浸透,手腳一片冰涼,胸口仿佛墜著塊沉甸甸的石頭,壓得他就快喘不過氣來。
君如珩極力抬高手臂,將掌中物湊近了鼻尖,才看清原來是枚火石。
急行軍中為了輕簡裝備,一人身上往往只攜帶一枚打火石。褚堯熟諳這位靈界之主的軟肋在哪,於是將身上僅有的火種留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