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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末一句,聞坎陡然只覺項間一涼,溫熱的液體流淌下來。
他心裡清楚,那一下與其說是惱羞成怒,不如說是被戳中隱痛的失態。
君如珩並未隨周冠儒去搜山,他知道,那只是東宮將人打發走的藉口而已。
日影西斜,天已向晚。涼風閒閒地吹來,撕開天頂晚霞,璀璨落盡,清輝顯得格外寂寥。
十五之期終是快到了。其時陰氣至盛,炎兵再如何以靈飼屍,也總歸回天乏術。
褚堯負手走出房門的那一瞬,君如珩便知他已經有了決斷。
「山裡頭到了晚上還是涼,你身子不好,出門記得披件衣裳。」君如珩故作輕鬆地說著,但見褚堯垂低眼眸,看著自己的腳步,一下一下踏在零碎星光里。
忽就覺得這話不太吉利。
添衣加飯,下句就該與君長訣了。
「冤有頭債有主,六合冢里雖然兇險,但九死終歸還有一生的......不是嗎?」
君如珩真心覺得自己說不來吉祥話,一言未畢,褚堯眉頭擰得更深了。
他想了想,乾脆閉嘴,伸手欲撫平那眉間的褶皺。下一秒就被人捉住腕,帶向了懷中。
影影綽綽的月光,把褚堯的臉照得愈發慘白,全無半點血色似的。擒腕的手也冷得像冰,一觸銷骨,再觸斷魂。
君如珩無由覺得,這樣冷冰冰的褚知白,才更接近一個真實的褚知白。
也正因為真實,所以他甘心悅納如初。
「要是連一線生機都沒有呢?」褚堯低聲問道。
君如珩笑:「那就只能怪我命不好,還得慶幸你命太好。」
褚堯不解。
「假使我沒能活著出來,只有一種可能,便是小爺捨得一身剮,也把怨魂拉下馬。」他的臉上,是暮色也掩蓋不住的少年意氣。
忽而落聲,仿佛自言自語地:「甘州之困若解,倒灌龍脈的債是不是也就一筆勾銷了?」
堅冰鬆動了一瞬,君如珩翻手貼住褚堯掌心,五指柔柔地揳進他指縫。
「褚知白,你是枝頭雪,不該落進王屠那樣的泥潭。還有啊。」君如珩踮起腳,朝褚堯眼皮上呵了口氣,看他有些狼狽地偏開臉,君如珩笑容放肆,「你不戴眼鏡的時候,真好看。」
褚堯眼底划過一抹訝然。
說時遲那時快,兩人相合的掌心正中冷光乍現,褚堯本能欲撤回手,但囚靈符強大的吸力已不容許他反悔。
「六合冢從來不是一個地方,而是囚困生靈的近邊地獄。有了這道囚靈符,他在其中,九死絕無一生。」
褚堯明白,從掌心相合那刻起,君如珩的一線生機就被他親手扯斷。
「殿下,還記得古洛河邊的那盞燈嗎?告訴你一個秘密,洛河水一徑向西,折了個大彎,剛好流入甘州......」
聲和影一起隨光消失,入夜的朔連村霎時又變回那個全無生氣的死地。
「主君!」
與此同時,兩山隘口,滿臉鬍子拉雜的癲老漢遽然轉首,不可思議地看向光亮消失的地方。
第28章
望著眼前翻飛肆殺的胡刀, 村民絕望又驚懼的慘叫如同一把長矛,狠狠貫穿了君如珩的太陽穴。
罡風吹散血沫如潮,使朔連的夜幕染上了死亡的底色。
君如珩被按在地上, 動彈不得。黑袍士攢指一用力,聽得肩胛骨傳來細微的斷裂聲, 劇痛驟然襲遍全身。
豆大的汗珠簌簌滾落, 君如珩咬緊牙關不喊痛, 卻自喉間逸出雷鳴般的怒吼。
「為什麼不救人!」
燕王褚臨雩古怪地瞥他一眼, 似驚訝,似嘲諷。
風驟息, 殺聲漸止。金刀相繼回鞘, 乘上腥血滿身的矮腳馬, 伴著囂張狂笑揚長而去。
朔連村百十七戶人家, 一夜間被屠戮殆盡,屍體唯頸間一刀,創口之深, 只有關外韃虜的胡刀可以造就。
天上掉了幾點雨,地上很快聚流成河。六合冢內一切不循常理, 山無頭,水倒流, 血潑得很旺,浪潮一般沒過高處的君如珩。
就仿佛七村亡族的真相一樣沉重。
三日前。
「餵, 醒醒, 別在這睡啊......」君如珩被一陣不耐煩的催促喚醒, 睜眼就對上一副獐頭鼠目。
待看清了眼前之人居然是黃老三時, 君如珩一骨碌爬起了身。
「起開起開!好狗還不擋路呢,跟官道上打盹, 不耽誤事嗎!」黃老三嘟囔著,掖緊蒙在扁擔上的油抹布,挑起就走。
君如珩揉了揉眼,這才發覺自己身在來時的小路上,再往前幾里就是朔方村口。
傳說中的怨魂往生之地,竟和現實世界別無二致。
君如珩腦子有點蒙。
好在此時,半空傳來一道機械音。
【宿主已跌入界,距離拿回龍脈的階段目標越來越遠,任務面臨失敗風險——親,您還真是個夯貨。】
系統沒得感情的腔調里摻雜了一絲怒其不爭。
君如珩笑著打哈哈:【曲線救國,曲線救國。】
系統默然,很明顯沒跟上他的腦迴路。
君如珩解釋道:【取得龍脈只是光復靈界的一小步,修繕人靈關係,才是推動靈界崛起的長遠一招。再者,若能憑此保全畢方一族,於光復大計也是有益無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