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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錯了,和尚我赤條條一身,經歷了上千次斷舍離,早已步入無我之境,何來情愛一說?我與英蛟,從來不是什麼愛侶,相反,貧僧因她不得飛升,認真論起來,她可是貧僧不共戴天的仇敵。」
君如珩面色不改,但眉間還是極快地划過一抹訝異。
「單憑一個恨字,便值得你將她的一縷殘魂保留了三百年麼?我看未見得。恨里若無半點愛意支撐,漫說三百年,三十年的光陰蹀躞,就足夠將其踏平。」
笑聲驟停,佛子額心褶皺漸漸展開,一股無可名狀的茫然爬上他的眼角。
周遭靈力流轉飛快地發生著變化,堵在洞口的落石倏爾消失不見——原來方才種種仍是幻境,君如珩不禁感嘆這和尚的修為當真不可小覷。
外間屠殺還在繼續。
東宮的親兵已然折損大半,聞坎拖著傷重昏迷的將離獨力與魔兵拼殺。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被解救的幾名女子皆都安然無恙。
佛子情知因自己一時分神,導致邪靈之氣彌散了大半。惱恨之下,將鬼太歲重新攫於掌中,飛身襲向不遠處的褚堯。
這一撲迅猛無匹,仿佛壓抑了幾百年的怨憎全部貫注在指尖,急等著報復在與他只有幾面之緣的東宮身上。
飽受異動摧殘的身體不容許褚堯快速做出反應,在那瞬里,他甚至能感受到僧袍帶起的勁風吹打在臉頰。
可是緊接著,一根細藤就勾住他的腰身,赤色光焰貼面而過卻未留下任何的灼痛感。片刻後,褚堯那已極度遲鈍的觸覺才把一樣既溫暖、又堅實的什麼傳遞給了他。
藤蔓鬆開,君如珩用胸膛承著一個褚知白毫不費力,他察覺到對方冰冷的指尖在頸側逡巡有頃,似在確認什麼,末了微微蜷縮,終是連同胸口的溫度一同消失。
君如珩顧不上理會。
他驚異地發現,赤色蓮引穿過了佛子的身軀,竟沒見著半點血光。與此同時,大興殺伐的魔兵陡然停住手,額前緩緩浮出淡金色的光點,與周身環繞的黑煞氣顯得那麼格格不入,正一點一點被抽離出來。
這是、
君如珩心頭咯噔一下,也就是說,佛子只憑一人神魂就鍛造出了五十魔兵。可問題的關鍵在於,他本身已是一縷遊魂,在沒有任何生命實體支撐的情況,卻能以魂養魂。
這得是多強大的意念與修為才能辦到。
魔兵失了靈核,戰力銳減,鋪天蓋地的箭雨顯然緩了下來。佛子被震散的金光重新聚斂,化作銳矢,一年前九陰樞上的業輪傾軋聲再次響起。
只是這一回,他卻多了諸般顧慮,以致於光箭距離君如珩的身體僅一步之遙,後者不過抬了下手,他便緊急收勢,唯恐箭頭射偏傷及英蛟殘魂。
趁著這片刻遲疑,君如珩再起歸宗令,林壑間猶如回應般響起長久不絕的嘯聲,山石浮空結陣,與光箭轟然相撞,那激越之聲,一時將人帶回金戈鐵馬的古戰場,就連君如珩護在懷裡的殘魂也似有感應地亮起來。
佛子微怔,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灼痛自指尖一路燎到心口,真切得讓他只是一團光暈的「身體」遽顫了一下——眼看就要觸到,終究還是錯過。
半透明的光團凌空打了個急旋,迅速撤向山林深處,君如珩待追,但瞧著仍暴露在羌弩之下的女子,又猶豫了。
這時,他後背叫人託了一把,力道雖輕,卻透著股毋庸置疑。
「這裡交給孤,阿珩記得,一定要把他追回來。」
第70章
君如珩只看了他一眼, 褚堯搭在後腰的手即刻回落。杳杳幾個對視間,君如珩感受到了對方刻意營造的疏離感。
然而他什麼也沒說,足尖輕點緊追佛子而去。
直到那一抹身影徹底隱入山林, 褚堯眸底關切方才如解封的春水一般汩汩湧出,卻又在轉身的一瞬間變回冱而不流的寒潭。
「錦衣衛屍首全部焚盡, 一具不留。」
天潢之氣籠罩遍整座河谷的同時, 君如珩尾隨著逃竄的佛子, 踏進了一座荒廢許久的神廟。
說是荒廢已久, 卻不見丁點破敗的跡象。地上、案上,到處不染一塵, 香燭前擺著未抄完的佛經, 上頭壓了一串舊佛珠, 暗綠色的外表沁著隱隱幽光, 那是常年被人拿捏在手中的表現。
可以想見,神廟的主人出門隨手將佛珠撂在了經文上,以為這不過又是一次乏善可陳的暫離。
光團掠進廟中就不見了蹤跡, 君如珩提著那份應有的小心,但並未顯出不速之客常見的侷促。
原因很簡單, 廟中供奉之人,算得上他半個故交。
突如其來的生人氣息在大殿上掀起了些許騷動, 受驚搖晃的燈燭照亮了殿中神像的半張臉——
眉若遠黛,鼻若懸膽, 這些原都是美人獨有的標識。但眼前這尊塑像, 卻不僅僅只讓觀者想起「美人」二字。
這大抵是因為深嵌進骨骼起伏間的英氣, 以及斑駁油彩也無法模糊掉的堅毅眼神。
當然還有那一桿鋥光瓦亮的銀鉤。
儘管素未謀面, 但君如珩在看清這張面容的一剎那,就在心中默念出了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