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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格外具有蠱惑力的聲音再次在腦海中響起。
「看見了嗎?這便是你父窮盡整個珍室丹藥救回的無辜之人。知恩圖報?哈哈,天底下幾曾有開人棺槨、掘人屍骨的報恩!汝為人子,此刻也該醒悟過來了,人心一貫是這世上最禁不住考驗的東西,何必再執著於救世家訓?善哉,善哉......」
遲笑愚目已充血,他把一晃而過的癲色壓了壓,喑啞地問:「你設計這麼多,究竟想讓我替你做什麼?」
腦中和尚的聲音大笑:「施主此言差矣,不是替貧僧,是替你自己。」
頓了頓,「既然人心鄙薄不堪救,不如乾脆毀去,也算,還了世間清淨。」
遲笑愚牙齒摩擦出咯咯怪響:「你,什麼意思?」
骨笛表面浮現第一條細小裂紋,緊接著便是第二條、第三條......終於在一聲不大不小的脆響里,骨笛裂開,碎片割傷了千乘蚨虎口,鮮血頓時泉涌。
她不得已中斷了吹奏,忡忡抬眸看向遲笑愚。
幻境中的畫面定格在棺槨被劈開那一刻,之後的事千乘蚨不得而知,但她知道,光是這一幕帶來的強烈衝擊,就足夠摧毀大多數人的意志。
千乘蚨微顫地伸出手去,點住遲笑愚心穴的瞬間,胸口陡然一沉:
寄生術,已經完全侵入了他的靈體。
遲笑愚為尋滅門慘案的真相,上下求索多年,此事早就成為他的一個心結。佛子利用這個心結誘他入深山、炮製錦衣衛通敵的假象,其真正用意,無非是想讓他看到一夕境遇急轉,世人會如何對待曾經澤被蒼生的蜂雲谷。
現在他看到了,也看穿了。
這世上若還有什麼能與自幼耳濡目染的家訓相抗衡的東西,便只剩下他失神時分,被千乘蚨用竊靈術聽去的心聲:「不值得,父親,真的不值得。」
饒是冷血體質的千乘蚨,在對方寒意繚繞的心聲里,也不覺為之一凜。
猝不及防地,就在千乘蚨縱出的那縷靈識眼看要觸碰到某個角落時,遲笑愚忽然反手攥住了她的手指。
他力氣大得驚人,千乘蚨掙扎兩下沒掙脫,骨頭幾乎都快教他捏碎。
千乘蚨適才為阻止遲笑愚入魔,已耗費了太多靈力,此刻唯有匆忙變出蛇尾,擰腰橫掃攻其下盤。
孰料一陣砂石亂滾過後,遲笑愚被擊中小腿肚卻不知避讓,就著慣性向前迅猛一撲,千乘蚨未及反應,一陣劇痛頓時從蛇尾處傳來。
繡春刀刺透了她的鱗片,將尾巴生生斬斷半截。
遲笑愚一聲低喝,拔出刀時刃上還沾著幾片血肉,匯聚全身之力再次削向千乘蚨頸後。
千乘蚨仰身避開這一擊,滑出幾丈遠,直到背部撞上岩壁才勉強穩住身形。她後知後覺地感到頸後沁著涼意,伸手一摸,臉色遽改。
「你想殺我?」
遲笑愚已經聽不見她說什麼,那幾片紋路交錯的蛇鱗勾得他殺心大起。這些天因傷痛而虛弱不堪的身體,也在驟然之間爆發出強力。
他招招兇狠,不給對手和自己留一點餘地,簡直是拿命在拼。
千乘蚨投鼠忌器,很快落於下風。無奈,她只好調運周身靈力護住七寸,一壁抵擋,一壁思索脫身之道。
籠罩在角木窟上空的瘴氣一連攢涌多日,終是隨著幻境消失呈現出式微的跡象。
千乘蚨意識到這本就是佛子為困住遲笑愚設下的障眼法,她心念電轉,動作滯了滯,窮盡最後力氣將殘笛湊在唇邊吹響。
漫天石螟蛉蜂擁而至,趁遲笑愚被掣肘不得已緩下攻勢之際,千乘蚨化拳作掌,猛拍向他胸口。
她借著那力,身子恍如風中旋葉徑直墜落懸崖。
指尖最後一次接觸到遲笑愚心聲,耳畔風聲鼓涌,千乘蚨恍惚不清地聽見他說:「十日後,太廟祭祖......」
濃雲滾滾四合,烏墨也似的穹頂低垂,仿佛就快墜到人的頭頂,壓迫感十足。
棺槨攔中裂成兩半,破爛板材掩映著白森森的幾點,襄龍衛欲上前,聞訊趕來的東宮親兵不待吩咐,利落結陣擋在了前面。
虎嘯山林,襄龍衛主將不自覺退後半步,眼眉惻然:「殿下這是何意?難不成,您還想包庇朝廷欽犯麼?」
琉璃鏡被雨氣霧氣徹底蒙蓋,褚堯撐傘向前,袖口忽被誰勾了一下。
他駐足,身後的君如珩掌心躍焰,在他面前一拂而過,原本擾人視線的白霧頃刻消失不見,之後風雨再甚,都未能再使他障目分毫。
鏡片亮起的那刻,君如珩依稀瞧見背後的含情目似乎彎了一彎。
「角木窟遇襲,並非像外界傳聞的那樣。」褚堯斂了笑,轉而擲地有聲道:「遲笑愚,不是叛國逆賊,遲家,也非奸佞之後。一應內情,孤自會向父皇當面稟明。」
主將似笑非笑:「殿下雖這樣說,可上頭留給襄龍衛的時間只有十日,屆時交不了差,這罪責末將可是擔當不起。」
褚堯神情愈發凝重,偶然晃過的幾道閃電,耀亮了失跌出來的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