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頁
遍身的血液似乎被點燃,焚盡每一寸殘存的理智。這具常年因病失溫的身體,久違感受到瘋狂攢涌著的熾熱。
褚堯痛到極致,反在瀕死的盡頭體會到一番狂暴的快感。
不遠處,有人將他的神情盡收眼底。
「殿下似乎對靈鳥經歷的全部事情都感同身受,但他的憤怒並不明顯,與其說憤怒,不說是意外。還有,我從他臉上看到了饜足。」
聞坎努力解釋著:「就像是期待了很久的事,猝不及防發生在眼前一樣。」
「夠了。」武烈帝不悅地打斷,齒間冷冷迸出幾個字,「根骨下乘。」
洗靈還在繼續,靈識山呼海嘯般席捲過腦海,君如珩勉強從中鎖定了一個從未與聞的名稱:九陰樞。
失憶前,靈鳥就已把全副精力放在了尋找龍脈上——論起這點原身要比他強得多——而他最後被捕的地方,正是陰山圩附近的甘州。
君如珩理解的九陰樞,當是某種開啟龍脈的關竅。換句話說,只要找到九陰樞,他離光復靈界的目標就又近了一步。
「鏡來——」
狂風漫捲,祭台四面的旗杆接二連三折斷,黑氣繚繞的符文捲起一角,簌簌顫抖著幾欲被風吹散。
諭松真人強按住心頭湧起的不安,桃木劍一戳地面,雷聲在雲間震響。
他口中嘟囔著隱秘而急促的詛咒,這種法子能以最快速度將靈鳥的記憶抽離。
儘管代價是靈鳥極有可能因而變得痴傻。
「靈起——」
霹靂一聲巨響,用來承接靈識的水鏡霎時四分五裂。碎片掠過諭松眼梢,短促的銳痛過後,血色倏地瀰漫開。
褚堯眼皮一跳,立在下首的江階大驚:「怎麼會這樣!」
武烈帝鬆弛地靠向椅背,尾光飛快地瞟過某處,又飛快收回。
「我可以趕在他的靈識被公之於眾前,先亂其心智。我見過他心魔發作的模樣......到那個時候,您可以有一萬種理由,宣告他有罪,誰都不敢再置喙什麼。」當日,塗山翻動著破碎的嘴唇,吃力地說道。
武烈帝想,狐族身為靈界三長,修為是弱了點,可這蠱惑人心的本領當真不可小覷。
君如珩沒能再深究有關龍脈的真相,記憶流轉的速度猛然加快,時間跨度少則拉長了幾個百年。
水霧沆碭里,他恍若回到了天地初開的鴻蒙時刻。
三華巔上天雷滾滾,靈界最後一方淨地也淪為焦土。君如珩勉強立穩了身形,聽著業火中斷斷續續傳來同伴的幽聲,一陣前所未有的茫然攫緊了心臟。
似是不明白何以出現這樣的局面。
「主君,快走吧,結界已破,來不及了!」
催促一迭聲湧入耳中,君如珩偏過臉,竟是在薊州城樓上遇見的蛇女。
他置若罔聞,狠狠撇開她,拼命凝聚起體內殘存的靈力,似要孤注一擲地為靈界築起最後的屏障。
然而他越是用力,靈力就如指間沙一般散得愈快。重劍砸在地上,火星子噼啪一下濺得老高,君如珩就像根繃斷的弦,頹然滑墜下去。
「主君,沒用的,放棄吧......」
蛇女含泣的哀求猶如魔音繞耳,激得靈府中那股熟悉又陌生的戾氣再次蠢蠢欲動。
一瞬間,君如珩直覺自己的手不受控制般扼上那女子咽喉,越收越緊。
他此刻理智全無,皆憑怒氣役使著,像個瘋子,力道大得驚人。蛇女艱難喘息,卻不阻止,眸底漸漸泛起水光。
「......」君如珩通紅的眼睛試圖分辨出她的口型。
俄頃,他才明白蛇女說的是:「對、不、住。」後心倏然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有點疼,君如珩不覺鬆了手,踉蹌著倒退一步,反手摸到全數沒入脊背的刀柄。
「千乘負我,三界亦然。」
君如珩緩緩睜眼,從頸部向面頰次第浮起鮮紅的羽鱗狀紋路,逐漸向額心束攏,儼然一頂其狀詭譎但又精妙絕倫的面具。
假面之下,神魔難辨。
諭松先是沒反應過來,掌中桃木劍距離額心僅一指之地,忽被劍鋒傳來的強力震得手臂一麻,轉眼就甩飛了出去。
鮮血遮蔽了視線,他倉促抹掉,卻像是怎麼都抹不盡似的。
四面用來困住君如珩的符籙一串接一串騰地而起,全都飛到了諭松臉上,密密麻麻,好似古代傳說中的黔刑。
他很快就看不出本來的面目。
不過片刻光景,諭松臉上的血肉就像潑了層硫酸,迅速融化殆盡。
只剩一張松垮的皮囊覆在他嶙峋的頭顱之上,他牙齒咔咔打著顫,恐懼的聲音仿佛是從骨頭縫裡摩擦出的動靜:「靈,靈魔......」
風回電激,火光撲朔那一刻,枷鎖落地的聲音接連響起。
太廟前亂作一團。
當初叫嚷著釋放靈鳥的一眾藩臣兩股戰戰,奔逃無門,江階更是連連後撤,歇斯底里地喊:「魔物,來,來人,快把他拿下!」
「轟!」
天空中驚雷暴響,眾人驚恐地發現,掙脫束縛的君如珩一步步走向被符文反噬的諭松真人,抬起了手掌。
「心魔附體,見血方休。聖上,要救嗎?」聞坎壓低聲問。
武烈帝悠然道:「手上沾了血,朕下令除魔才有據可依。左不過只是條不聽話的舌頭,割便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