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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褚堯面無懼色,恭敬行禮:「兒臣與父皇各有看重。比起父皇想要的江山萬代,兒臣想要的不過一人性命,還望父皇成全。」
竹簾三叩,半敞的窗戶吹進一陣暄風,夾雜著雨後獨有的泥土芬芳,恰到好處緩解了室內的緊張氣氛。
「好。」武烈帝終於鬆口,「他的命朕姑且留著,現在太子可以說了,眼下亂局,你要怎麼破?」
第19章
「炎兵?補缺?!」
遲笑愚一口茶噴得滿桌都是,茶葉梗濺到晾在船艏的鳥食,被褚堯皺著眉頭端遠了點。
他咳了好久方平靜些許。
「這便是你給皇帝的破局之法,聖上他真的應了?」遲笑愚深表懷疑。
太廟風波以後,武烈帝翌日便下令放了靈鳥,不再追究。
有人私下揣測,東宮到底許了什麼條件,才勸得聖心轉圜,大事化了。
遲笑愚也好奇,今日好容易趁褚堯攜寵遊河之機,從其口中套得答案。
他一時覺得不可思議,但細想想好像又不乏合理。
午後飄來幾片雲,落了幾點雨,古洛河上水霧漫漶,朦朧只聽櫓聲欸乃,人聲卻靜默許多。
褚堯立在船頭,爐上坐著茶吊,咕嘟嘟冒著熱氣。他舀掉面上一層白沫,給遲笑愚空掉的茶盞添滿。
「遲兄何須大驚小怪,你莫忘了,那也曾是大胤最叱吒風雲的王牌力量。」
遲笑愚神情複雜:「你也說了是曾經,如今漫說王牌,他們能不能算人都兩說......罷了罷了,我可真好奇,你是怎麼說服皇帝的?」
褚堯道:「補缺一事懸而未決,說到底並非朝中無將,而是父皇既捨不得自己的親信,又不放心假手於人。炎兵就不一樣了,三萬餘眾皆出身京都衛,直屬皇權管轄,忠心毋庸置疑。」
遲笑愚撥弄著茶蓋,凌凌作響,跟雨水打在棚頂的聲音剛好相和。
「但與此同時,他們又是胤國軍史上隨時可以抹掉的一筆。兵部軍籍冊上沒有他們的名字,嚴格意義上,他們就是一群根本不存在的影子人。」
褚堯雲淡風輕道:「即便日後出了什麼問題,讓影子擔責總好過讓活人受累。」
對炎兵背景門兒清的遲笑愚深知這句話的涵義。
不禁感嘆道:「你還真是夠冷情的。」
褚堯掀動一下眼皮,漆黑的眸子幽若寒潭,隔著古洛河的水霧,隱約能瞧出股鋒利又決然的氣韻。
「廟堂之上,天威之下,容不得一副熱心腸。」
他繼而鋪紙研墨。
「孤還告訴父皇,炎兵不同尋常行伍,光這個番號,就足夠嚇退一幫鼠輩。派他們去,也是為了向那些不安分的舊臣傳遞訊號,他們不仁,皇家同樣可以不講道義,若還想再生事端,大可以試試看。」
遲笑愚樂了:「為著跪諫一事,皇帝如今正惱了這幫藩地舊臣,你這話可是說到他心坎里。」
褚堯頷首,一行行小楷轉眼填滿了半張紙:「父皇已著內閣擬旨,命孤以緝拿燕王為名,三日後啟程前往甘州,秘密接洽炎兵主帥陳英。」
遲笑愚吹開茶沫,淺啜一口,頓時苦得咋舌,皺眉道:「這什麼玩意?」
褚堯簡短地答:「遲兄開的藥膳方子,道是黃連清火,能補身益氣。阿珩嫌苦碰也不碰,都在這了。」
洗靈儀式雖不了了之,但君如珩究竟挨了三道天雷,又險些走火入魔,這段時間一直被東宮拘在觀瀾小築療養,由將離照料其日常起居。
那貨就如一節實心山藥,一天恨不得跑八百回藥廬,鬧得遲笑愚煩不勝煩。某天終於按捺不住開了幾味黃連苦參,吩咐將離一天一帖對症下藥。
在他眼裡,東宮的人都他媽純屬肝火太旺,燒得慌。
而今太子殿下親手將加了料的茶水奉到遲笑愚跟前,他不敢不接,齜牙咧嘴上演了一出啞巴吃黃連。
「殿下這步棋,怕是從薊州兵變就開始謀劃了吧。」
遲笑愚滿船艙打轉,找能解苦的東西,口中有條不紊道:「假楊稟仁之名散出那些信,排除異己的同時,也埋下今日禍根。靈鳥自導自演的那一出,也算無意間幫了你的忙,要沒有這件事作引,歸降派不會亂得這麼快。只是我不明白,你這樣處心積慮,難不成就為了賣皇帝老兒一個人情?」
褚堯睨他一眼,那一眼裡飽含了「再貧一句,就讓你把剩下的黃連都生吃了」的威脅之意。
遲笑愚識相地閉上嘴。
褚堯沒有直接回答,卻反問:「你可知炎兵之名,最初是怎麼來的?」
「知道,火鬼兵嘛。」
遲笑愚道,「二十年前,三萬京都衛西進伐羌,途徑甘州懸譙關時遭遇山火,無一倖免。奇怪的是,沿途並未找到這些人的屍體,連塊骸骨都沒發現。倒是之後數年,甘州一直有陰兵出沒的傳聞,但其實那不是什麼陰兵,而是被大火燒毀了容貌的京都衛。」
他嘿然一笑:「我在錦衣衛這些年,沒白待吧。」
褚堯筆鋒倏頓,最後一捺收得有些拖沓。
「那錦衣衛的密籍庫里有沒有提到,什麼樣的山火能灼盡血肉,空剩皮囊,把人變成枯槁卻仍能行走於世?」
遲笑愚咽了口唾沫。
照實說,他對炎兵的了解限也僅限那一屋故紙堆,甚至這支力量是不是真的存在,遲笑愚打從心底就抱有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