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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時分,華燈初上。
古洛河畔燭影彩燈,琴鼓喧囂,大小商鋪鱗次櫛比,各式新奇玩意讓人目不暇給,比之薊州城赫然又是一番新氣象。
前世的軍旅生涯既刺激,又不乏無趣,常年出沒於密林深處的君如珩這會瞧什麼都新鮮,差點忘記了正事。
他猛然轉首,見一襲青衫還在不遠不近地跟著,頓時鬆了口氣。
褚堯不知何時已經把琉璃鏡摘下,臉上又露出那副漠然神情。四面歡景於他,約摸只是個模糊的大概,他看不清熱鬧,熱鬧也毫不留情地將他排斥在外。
好幾次,興奮的遊人差點撞到他身上,君如珩張口提醒,聲音隨即被街頭熙攘蓋過去,只能眼睜睜看他被人摜了個趔趄。
君如珩沒來由心頭一疼。
他放下手裡的小玩意,跑回他身邊,半帶埋怨地問:「不是有眼鏡嗎,為什麼不戴上?」
「人多,撞到地上,碎了。」褚堯解釋道。
君如珩「啊」了一聲,語氣里能聽出明顯的失望,褚堯便問:「怎麼了?」
君如珩隨口含混過去,躍躍欲飛的眉毛瞬間耷拉下來,牽連出一抹愁色。
這些,褚堯都看在眼裡。
他靜觀其變,卻忽地被人捉住了手腕,一匝紅線款款纏上來。那點眼的紅愈襯得皓腕如雪人如玉,鮮明對比之下,獨有一段不可言說的風情。
君如珩莫名有些口乾舌燥,半晌欲蓋彌彰地低下頭,小聲嘀咕:「纏住,就跑不掉了。」
嬌寵本意只想捨身做回導盲犬,就連紅線也不過是臨時扯下來的髮帶。誰想話說出口,竟是這般怪異。
華燈在兩人間斜出條陰陽線,褚堯於暗處眼波微動:「纏住,就跑不掉了嗎?」
君如珩:「我不是......欸,你幹什麼?」
紅線另一頭被人從掌中抽出,纏到了他無名指,那雙骨節分明的手不如褚堯的秀氣,襯上紅線更似烈鷹指上環扣。
「這樣就跑不掉了。」
褚堯回腕時紅線輕扯,帶得君如珩心口跟著一跳。
十指連心,誠不欺我也。
距離開燈還有一段時間,兩人漫無目的地遊蕩,左不過是在打發辰光。
但好像,這就是最好的辰光。
街頭搏戲之風盛行,尤以飛鏢一類最受青睞,君如珩對這種冷兵器素來感興趣,捺不住技癢,拽著褚堯扎進人群圍聚最多的一家。
攤主輕車熟路地吆喝:「誅心者重彩,封喉者截半,十文一次,一次十鏢!」
與常見的環形鏢靶不同,這家攤主用的是人物小像,青面獠牙,其狀猙獰。
君如珩起初還覺得有趣,等轉首看見鏢靶旁的一行行字,頓時便笑不出來了。
「有命無運,禍國妖邪。
皇天當誅,厚土當棄。」
這內涵的是誰,不言而喻。
君如珩總算明白這家搏戲攤前,何以這樣熱鬧。
他回眸去看褚堯反應,心中還抱有一絲僥倖。但很可惜,斗大的漢字迎風招搖,但凡有點視力的人,都不會熟視無睹。
君如珩頭回萌生一個念頭,半瞎太子怎就沒索性瞎個完全?
好賴不必直面這人心齟齬。
褚堯看到了,神色不改,但君如珩敏銳地察覺到繫於無名指的紅繩輕輕一顫,餘波久未散去。
「我不喜歡這裡,走吧。」褚堯扯動紅線。
愚人的惡意就如同智者的偽善,明槍暗箭地傷人至深,前者甚至都還不自知。
褚堯不想浪費時間在這些人身上,然而君如珩反手卻將他牽停。
「就這點彩頭唬弄誰呢,還不如玩點刺激的。」
眾人歇了哄鬧,尋聲看過去,就見一紅衣少年斜靠在酒旗下,眼含痞氣,披散的長髮不顯凌亂,反更給人以一種瀟灑恣意之感。
「敢嗎,老闆?」
搏戲之要就在一賭字,攤主若是怯了不敢應,那便屬實自砸招牌。
老闆也是個藝高人膽大的,便問怎麼賭。君如珩懶懶站直身,端臂豎指測算了距離。隨手從旁邊攤上扯了塊黑布蒙眼:「盲射。」
蒙眼投鏢這種事,得修為多深的高手才敢一試。攤主只當來了個砸場子的,牛氣哄哄地便要攆人,卻架不住君如珩開價實在誘人。
「一鏢十兩,我輸一輪,籌碼翻倍。」
「那要是,贏了呢?」
君如珩打了個響指,「你就給我摘了這破落牌子,小爺瞧著礙眼。」
河邊風汩起,吹開君如珩的袍袖,他指夾飛鏢舉過耳邊,似在凝神傾聽著什麼。
數息之間,鏢已脫手,但見得眼前菁芒一閃,飛鏢不偏不倚正中畫像喉頭。
只是二彩,攤主不以為意地撇撇嘴。
但身為行家的褚堯清楚,飛鏢同射箭,不只講究準頭,風速、溫度都很重要。以方才的風力,貿然取首彩十有八九會射偏,君如珩絕非誤打誤撞,他是真有點本事在身上。
不過褚堯的關注點很快就偏了。
君如珩其實生得十分英俊,眉眼尤其有種出鋒的銳利。在他身上雜糅了桀驁與純良兩種氣質,黑布蒙上了他的眼睛,也遮擋了他的凌厲,讓人看出幾分乖訓的潛質。
褚堯並不想磨平這份稜角,但這樣難得一見的乖巧,倒不是不可以用在別處。
思緒飄得漫天皆有,隨即被「欻欻」兩下脆落錚聲釘在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