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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里這一幕應當發生在八月節前後,頭頂清輝拋灑,琉璃瓦的屋面閃著微弱但奇異的白光,像一張裹屍布籠罩著府邸及其四周。
寒鴞夜哭,冷風颯颯,恐怖的氛圍在沉默中迅速蔓延。
君如珩無意識吞了口唾沫,太陽穴青筋隨之一突一突地急跳起來。
怎、怎麼個意思?
也就是說,他壓根不是什麼炮灰,而是靈界處心積慮安插在褚堯身邊的奸細,目的正是為了奪取所謂的「龍脈」?
難怪褚晏恨他恨得咬牙切齒,幾次三番欲置自己於死地。
電光石火間,君如珩忽然想到幾個關鍵問題。
既然是臥底,原身為何上來就行刺暴露了自己?
褚晏的這段記憶為什麼他渾無印象?
還有,如果冒牌燕王是想通過自己打聽到獲取龍脈的辦法,何必在薊州時就急於發動兵變?
若說前兩個問題還可以用他三魂有缺、慣性失憶來解釋,那麼燕王不合時宜的起兵,就純屬蹊蹺了。
君如珩沒顧上細想,隨即意識到一個更為嚴峻的問題:合著自己這個臥底,上來就因為沒搞清楚設定,著三不著兩地反手捅了自個老窩?
滾了滾喉頭,君如珩表示這書穿的,妥妥一天崩開局。
崩歸崩,任務還是要完成。君如珩瞄準關鍵詞「龍脈」,繼續搜羅有用信息。
黑燈瞎火的,他不經意把什麼東西帶到地上,借著微薄的光線勉強看清了是本書,扉頁上寫著「溟海錄」三個字。
終北之北,陰山有圩,故曰溟海。
乏善可陳的古籍知識划過腦際,君如珩心念微動,正待細看,門外忽然傳來動靜。他大驚,想要躲時已然不及!
將離有意掩人耳目,進屋連燈也沒有點,腳步放得輕之又輕。
屋裡黑,但殿下的書房他出入過無數次,閉著眼都能摸清裡面的陳設。他一經過書案,便察覺到上面的東西似乎被人動過。
將離驀然警醒。
年輕的影衛經歷過最嚴苛的訓練,盲聽百里是他的特長。他閉眼聽了片刻,不放過黑暗裡哪怕一丁點聲響。倏地,他眼眸大張,鷹隼一般銳利的目光直射博古架後狹小的空間。
靴底篤實的聲音越來越近,君如珩心都快跳出嗓子眼!
將離如同行走在虎尾春冰,他步步逼近,手已按上了青銅刀柄。簾無風自飄,隔著一層輕紗,將離甚至能感知對方急促起來的呼吸,他一手扶刀,另一隻手緩緩伸向前——
殺機在簾動瞬間一涌而出,然利刃指向的方寸之地,卻是空無一人。
化身成鳥蜷縮在簾鉤後的君如珩長舒了一口氣。
從他的角度俯瞰過去,啞巴侍衛接下來的舉動大大出乎了他意料。
將離收刀歸鞘,即刻不遲疑地轉向博古架一側,探指摸索一陣,聽得「咔噠」兩聲,實心的基座部分竟然彈出一個暗格。
至此瞎子都看得出來,那啞巴今夜與和君如珩同是不速之客。
將離從暗格中取出了一沓書信,點燃火摺子照亮,逐字逐句看得仔細。
簾鉤採用珠光貝母打制,滑溜得根本站不住腳,君如珩勉力支撐一會,已是腰酸腿麻,好在多年野戰生涯,錘鍊了他過人的耐力。
正當君如珩打算趁將離注意力在別處,悄悄挪動下腳爪時,剎那間躥高的火苗一下又引起了他的戒心。
「誰?」
君如珩心跳快到極致,陡地停頓一拍。
將離到底沒有發現他,因為這時褚堯推門進來了。
「你在這裡做什麼?」
啞巴侍衛面上一閃而過慌張,很快鎮靜如常:「都察院左御史黃大人催要燕藩謀逆一案的卷宗,卑職,特來取送。」
褚堯點點頭,看起來不疑有他。
在東宮進門的前一秒,將離火速完成了投信、關抽屜等動作,但君如珩還是眼尖地捕捉到,他腰牌的墜子被夾進了一縷細絲。
「都察院催促甚緊,可是因為燕王叔落逃的緣故?」褚堯將手按在理好的卷宗上,不緊不慢地問。
將離:「……藩地動向,自是御前錦衣衛知道的最清楚,卑職尚未聽說。」
褚堯意味深長地「哦」了聲,「當你御前行走,消息比錦衣衛來得更快才是。」
將離作為天罡十八影衛之一,按理直屬皇權管轄,但他早在數年前就被指派給東宮近身扈從,沒道理再有御前行走一說。
褚堯這話讓君如珩咂摸出點別的味道。
將離色變一剎,褚堯卻已揭過了剛才的話題。他把卷宗翻到附有褚晏靈識的那頁,撫著薄如蟬翼的「標本」,忽作一嘆。
君如珩差點沒教他嘆跌了簾鉤。
「孤學藝不精,這道靈髓符縱然煉成,無緣之人卻不得管窺一隅。沒能找到有力證據坐實燕王罪名,到底教父皇失望了。」
君如珩好容易找回了重心,旋即又被褚堯話里的悵惘勾起點憐憫。
像他這樣打小就是「別人家的孩子」,背負著本不該屬於他的負累蹣跚至今,難免會太在意別人的看法。
就如自己提及龍脈時,褚堯極少見地變了臉,焉知不是自尊心發作,害怕旁人自然而然聯想起災星一說?
這麼想,君如珩胸口憋著的那點怨氣霎時煙消雲散。
將離躊躇再三,道:「殿下若真在乎聖上心意,有些無傷大雅之事,該退,還是退一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