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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毀了她,也毀了我。我要你——血!債!血!償!」
佛子身形破空之速快到令人匪夷所思,君如珩切切實實感到一陣拂面的勁風,然快到跟前時,他恍而又放緩了腳步。
交手中那身形時刻都在極速微移,在方寸間一次次倏忽閃回,儼然一根看似靜止實則顫動不絕的弦。
如此輕盈之身法,君如珩腦中飛快閃過陳英月下舞鐧的身影。
「陳伯......」他脫口而出,恍惚了一剎。
當初靈界在追查千乘族的下落時,順帶也打聽到了修仙大能接連慘死以及和尚出沒的消息。
從傳聞看,寄生術最大的特點便是潛伏在人靈的執念中,誘使其一步步做出瘋狂舉動,最終走向覆亡。那些宿主的下場無一例外是淪為和尚的皮儡,從皮囊到修為盡數被人占據。
就如眼前的陳英一樣。
電光石火間,君如珩突然想通了三萬靈兵莫名沖關而出、奪舍京都衛的真相,「是你!」
操控靈兵神識,催煉三昧真火,把炎兵變成褚堯不共戴天的仇敵,日後更堅定了他行噬靈祭的念頭,「原來這些事情,自始至終都是你的設計!」
君如珩心恨得滴血,他試圖把陳英的影子從腦袋裡搖出去,集中注意力禦敵,可就在光焰大熾的瞬間,陳英的面孔真實無比地浮現眼前。
蓄著一口齊短胡茬,叫他主君,更叫他「阿珩」,替他撥開額前碎發,篤定地說,「便是曾經殊途,如今也要同歸。」
君如珩雙掌頓時有如灌鉛一般。
法箭再起,金光卻徹底消弭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令人生畏的黑氣。佛子的聲線再無了空靈,除了喑啞,只剩下仿佛來自地獄深處的無邊戾氣。
輪轉生死苦趣,十二因緣滅、
一念成魔。
墮魔的佛子將君如珩的躊躇看在眼裡,諷聲道:「主君歷劫歸來,竟還是這般婦人之仁,三百年前的教訓,您都忘了不成?」
君如珩深知這和尚蠱惑人心的本事了得,索性一字不聽一句不想,僅憑意念與之交手。
然而他面對的既非人也非靈,甚至不是一具有血有肉的實體——佛子獻祭肉身以為陣眼,容留於世的便只剩下至死難消的執念。
換句話說,現下在身邊流躥如電的,只是一團看得見摸不著,打散了還可重聚的意念之氣。
君如珩凡有出招,皆為無的放矢。反而,只要他稍一靠近那團混沌黑氣,靈府深處久違的暴戾就會像受到挑動似的,沉渣泛起。
陳英的臉又變成了褚堯的,千乘蚨的……還有無數看不清面容的上古遺民。色色等等,如走馬觀花,君如珩心口無名的躁動愈甚,頸側不知不覺爬滿了鮮紅的羽鱗紋路。
他剛從幻境中脫身,神魂並不穩固,這種時候極易被人趁虛而入,只是自己卻還懵然未知罷了。
佛子於黑氣環繞中發出了惡意的低笑:「主君已然洞見太子殿下的心魔,又可曾看清自己的?您雖然逃過了角木窟靈場異動,可您的心魔真的消失了嗎。只要它還在那,主君啊,您就不是無懈可擊。」
心魔?
君如珩這時方才意識到一個問題,他在角木窟中清楚地看到了褚堯的心結所在,以愛之刃,永失所愛。
叢虎的心魔也可窺見一斑,無非是害怕再經歷一次失去親人的痛苦。
那麼他自己的呢?
他的心魔又是什麼?
君如珩怔忡間,那杆沉寂經年的銀鉤突然發出振音,似刀鳴又似劍吟,然而都不是。
細而長的銳響分明是女子犀利的質問,嗔怒中猶帶著一絲惋惜。那是一種愛恨交織的情感,故而佛子驟聞之下,就被攝走了全部的注意力。
銀鉤在激烈的震顫中拔地而起,唰然調轉矛頭。那破空急突的架勢,看不出一丁點塵封多年後的遲暮,挾風鉤浪,徑直攮透了對面的黑霧氣。
團霧瞬間停止了涌動,黑氣散去些許,隱隱浮出一個人形。
佛子清晰地聽到金屬揳入心臟的聲音,奇怪的是,在那個瞬間,他感受到了一種塵埃落地的篤定。
「貧僧與將軍,今生今世都不可能有任何羈絆。情之一字,決計不會發生在你我之間。」
「將軍不信,貧僧也無話可說。」
「要說你我之間當真有什麼未了結的牽連,無非是貧僧還欠你一條命罷。」
「等救命之恩還過,我與將軍,各立塵世,此生長絕。」
善哉善哉。
第72章
君如珩眼看著佛子的殘念一點點消散, 爐燼灰冷,撣落銀鉤。
後者仿佛不堪滾燙般,遽然一震, 將將的威勢頃刻間蕩然無存。
君如珩趕在銀鉤墜地前,伸手撈住, 拇指輕撫過柄尾, 一個小小的騰蛟印記泛起些許亮光。
他若有所思。
案上三足香爐還在裊裊騰著煙氣, 冷檀香無孔不入, 幾乎滲透了神廟的每一寸地皮。佛子以邪靈之氣豢養英蛟殘魂三百年,供奉其牌位的神廟卻是氣息醇厚, 乾淨得不能再乾淨。
恰恰因為如此, 這柄跟隨英蛟南征北戰的銀鉤在香火中浸淫多時, 意外具有了佛性。加之古物有靈, 像這種上古神器尤其易與主人心意相通,於是兵器上同樣寄頓了英蛟極小一部分魂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