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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恨神明無眼、上蒼見棄,三萬條賤命,不抵高位者腳下幾隻螻蟻。
君如珩從前參不透這點,如今參透了,身披血債之人,一個都沒別想逃。
強為弱者綱,弱為強者膽。
眼看胡人一個接一個被焰團砸中,慘叫著扭曲著在面前化為焦炭,褚臨雩終於回過神,從頭到腳蔓上一股寒意。
他後退時踩著自己的袍角,「唉喲」一聲摔了個屁墩,抻著脖子嘶聲吼:「黑袍,你還愣著幹什麼!」
可惜就算他扯破嗓子,那聲音也如泥牛入海,被驚天動地的轟響盡數吞沒。
褚臨雩終於感覺到害怕,本能抬頭看向來時的方向。
卻發現入口連同黑袍士一起,消失得無影無蹤。
褚臨雩眼皮一跳。
「黑袍,你個王八蛋!」
烈焰熏灼著後背,但褚臨雩心中瀕臨極點的恐懼卻使之感受不到任何溫度。他手腳發涼,一個似有若無的念頭浮現腦海,把他嚇了一跳。
靈界上下千年,便是三長至死也不過才登臨仙境。能化形天神相者,唯有身在崑崙高殿的那個人。
褚臨雩幾千年枯守仙山,竟無緣得見靈主一面。但他可以確信,當日在三華巔,千乘蚨的的確確踐行了他們的偷襲計劃。
「這怎麼可能,那一刀明明就捅在羽丹,怎麼會、」褚臨雩暴躁低語,話音忽一頓——
靈主承無量世界靈韻而生,只要三魂不滅,肉身縱隕,然神機猶存。
驚懼驟然漲滿胸腔,褚臨雩眼瞼一抽一抽,想跑,腿卻像灌了鉛似的沉重不已,挪半步都嫌費勁。
掙扎間,靈鳥已振翅盤旋而下,焰團隨之滾來,在褚臨雩四周形成一道高速旋轉著的火圈。
君如珩仰頭鳴叫,聲音貫穿十方。
褚臨雩倉促掩耳,裡頭仍如千把銼刀競相摩擦,痛得他腦門上青筋暴突。
但也正是這一聲,讓他從極致的惶恐里找回了丁點清醒:
不行,不能坐以待斃!
死在六合冢的人魂飛魄散,只剩一堆沒用的骨頭架子,連轉世輪迴的機會都沒有。他決計不願這樣!
「褚臨雩。」
君如珩威嚴開口:「千乘雷有過,罪不及族人。當年本君赦免千乘一族,是為給爾等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怎知你怙惡不悛,闖下此等大禍,本君今日便要清理門戶,以正族規。」
褚臨雩手腳並用地匍在地上,嚎啕大哭道:「末將有罪,末將該死。但請主君看在我兄長以精血飼養盤古石多年的份上,別讓我死在這種鬼地方!」
君如珩凝眉:「兄長?你是千乘雪?」
褚臨雩,哦不,千乘雪肩頭一顫,哆嗦著道:「當年人族來犯,末將並非沒有全力抵抗過,實在,實在是寡不敵眾。而且那一仗,其實另有隱情......」
他佯裝畏懼地抬眼窺探:「事關靈界氣運,末將不敢妄言。」
君如珩看著他,果然趨近幾步,烈焰微收。
猝然間,千乘雪含胸拔背,聳肩沉肘,肌肉自下往上遒勁鼓漲,從蓄滿力量再到彈射出擊,不過區區數秒。
換作尋常人,勢必難逃過這一劫。
但君如珩只是暫時收起了焰團,磅礴靈力經此一激,甚至不必法力催動,瞬間幻化無數光箭,射向千乘雪。
千乘雪一擊不中,調動全身靈力倉促抵擋。饒是如此,那潑天光暈只亮了一瞬,就被法箭撞得粉碎。
他慘叫一聲,變回了原形。
斬草除根就在眼前,然而法箭擊破身前陣後卻懸浮不前。君如珩眉頭略緊,仔細端詳一番,驚問:「你身上怎會沾有天潢之氣?」
從褚晏的記憶來看,千乘雪在燕王府中用的並非竊靈術,而是實實在在的奪舍。
他強行攝取了褚臨雩的魂魄,繼而李代桃僵,按道理軀殼之內早已換了一副根脈。
天潢之氣乃人族攫取山河後,流淌在皇室血液中的特殊標識。真正的褚臨雩根脈既毀,天潢之氣也該隨之消散。
如今法箭遇阻只有一個解釋——
那便是月圓之夜後,有人給這個冒牌貨重新鍛造了根脈。
想到這裡,君如珩後背微微生涼。
既為胤皇室獨一無二的標記,除了武烈帝,天底下還有誰有這個本事?
千乘雪艱難蛻出上半身,看準時機滾了半圈,眼看就要遁入泥地里。
君如珩變回人身,兩手在胸前結了一個複雜的手印。漫天流火深紅近墨,如同千尺浪,從四方推到至高點,急轉直下,浪頭不偏不倚,正對準蛇頭以下的七寸。
眼看千乘雪就要亡命箭下,君如珩心尖猝地一疼。
就好像什麼人在他心上系了根紅繩,輕輕一扯,神魂跟著倏盪。
就在這時,半空飄飄忽忽傳來一陣熟悉的鈴鐺響。君如珩茫然抬起頭,就見一道月白色人影臨風而立。
指端勾著鈴鐺,唇齒輕啟時,笑得格外好看。
第36章
「阿珩, 我來接你回家了。」
清風徐來,陰霾頓消,月亮露了出來。
君如珩整晚的殺意讓這句「回家」驅散了七八分, 他踏著滿地清輝,走向那一抹月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