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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弗點頭放行,將朱璦璦請到了主帳里。
坐在客座上,跟前是壽王和秦弗,周圍是一大群驍勇彪悍的將士。但朱璦璦始終面不改色,眼睛都不曾多眨一下。
不過在這個軍營里,有過足智多謀的許澄寧,英姿颯爽的伍青和她的女兵女將,魯莽剽悍的利秋秋,再見到一個大膽不羈的朱璦璦,就不覺得太驚世駭俗了。
壽王打量了她一番,見是個長相不俗的女子作了男兒裝扮,便問:“你是何人?女扮男裝又是為何?一個小小女子,怎會想到為我們運送糧草?”
朱璦璦從容道:“民女出身商戶,家父是長安府朱氏商行家主朱玉全,民女是家中獨女,今年二十二歲,已經開始從家父手中接管家業,女扮男裝是為了方便行走。”
“民女本是庸碌女子,唯利是圖,但許姑娘為民就義、伍將軍英勇殺賊讓民女深感敬佩,以為天下興亡,當人人爭而救之,不分男女,民女身無所長,願擔負軍中一切草藥,助壽王殿下和弗殿下早日驅逐賊寇,安定天下!”
“好!”壽王拍案大喜,讚許道:“好一個忠心為國的女子!待本王平定了天下,定然重重有賞!”
朱璦璦微扯了一下嘴角,臉上不悲不喜。
“民女不求賞賜,只有一個請求,望王爺恩准。”
“哦?”壽王道,“你說。”
“叛賊薄元道,”朱璦璦抬起頭,兩眼冷如寒夜,絲絲仇恨與怨毒仿佛蜘蛛吐絲迸射出來。“得讓我來殺!”
壽王吃驚:“為……”
許澄寧遞給秦弗一個眼神,秦弗立刻叫住:“父王!”
“無妨。”
朱璦璦出聲道,轉頭過來看著許澄寧,梅傲霜雪一樣的決絕與堅毅,可那堅毅之中,又是寒風徹骨的慘然。
“沒什麼好遮掩的,事實就是事實,又不是我的錯,我不能一輩子跟自己過不去,對嗎?”
營帳里都是人,但她只看著許澄寧說。
許澄寧仿佛能看到她堅韌表象下的支離破碎,她在渴求公道,渴求當回正常人,所以選擇自己將傷疤撕裂開來。
她抿嘴,輕輕點了點頭。
朱璦璦又轉頭,直視壽王:“我十三歲的時候,曾被奸人拐賣,輾轉進了安北都護府,成了薄元道府上的女奴。”
營帳里安靜下來,只聽見輕微的吸氣聲,眾人臉上的表情慢慢消失。
雖然她說的是女奴,但誰都明白是什麼意思。
“彼時薄元道是安北都護,權勢頗大,我無法告他,便是告了他也無官府敢接,便是有官府敢接,他只是從別人手裡接受了一個女奴,根本無法給他定罪。現在他成了叛賊,呵,天意如此,我就一定要他死!”
“他不死,我身上遭遇到的所有凌辱與虐待,還有心裡的恨,永遠無法消解。所以這仇,我要自己報。朱家願為王爺的大業效犬馬之勞,絕無怨言,只求王爺把薄元道的命留給我,隨我任意處置。”
她坦然而無畏,但那猩紅顫抖的眸子和緊攥的雙拳,還是泄露了一個勇者的顫抖。
舊傷血淋淋撕開,剝去了勇敢的偽裝假皮,她再也無法在自己和身邊人構築的善意謊言與美好假象中自欺欺人。但只要她還能再站起來,以後她就是勇敢本身。
秦弗卻被她淒楚的樣子刺痛,怔怔去看許澄寧的側臉,心裡涼得發顫。
只差一點,許澄寧當年也要落入如此境地。
只差一點,他就遇不到許澄寧了。
第470章 不堪往事
營帳里安靜了許久,最後還是壽王輕嘆一聲:“造孽啊,薄元道犯下的罪孽罄竹難書!既然你有如此心意,本王便允你。”
“多謝王爺成全!朱璦璦願結草銜環,以死相報!”
朱璦璦送藥之舉,算是給傷患日增的傷兵營下了一場及時雨,謝容鈺的傷藥也有了著落,大家跑前跑後去忙活。
許澄寧則跟朱璦璦一起出了營帳,邊走邊說話。
“之前阿茹說有個朱公子幫了她許多,我還在奇怪朱老爺何時有了兒子,原來是你。你好了,真好!”
朱璦璦剛被救出來的時候,幾乎成了半瘋子,一點風吹草動都要嚇得渾身哆嗦,看到男人就害怕得掐自己脖子,連最疼她的朱老爺她都不敢認了,吃喝拉撒也都難,後面才慢慢好起來,但還是不敢見人。
朱璦璦釋然一笑:“我還欠你一個道謝,你救了我。”
許澄寧笑道:“我可是仗著大功臣,在你爹那兒敲了不少竹槓,你爹爹也謝過我了,你不用這麼客氣。”
朱璦璦搖搖頭:“不,你救了我兩回。”
“兩回?”
“對啊,兩回。”朱璦璦神色很安寧,“你大約不知道,其實我回家三個月後,人已經清醒了。但清醒後卻不如沒清醒,我只要一閉眼就會想到那群狗賊玷污凌辱我的場景,想到外面的人對我謾罵嘲笑、指指點點的場景,我真的恨不得死在都護府,永遠不回來,我寧可死了,也不想讓我爹看到我那個面目全非的樣子。”
她十三歲被拐,十六歲方回,整整三年時間,遭遇了所有非人的虐待。最青嫩嬌美的年紀,她卻跌落深淵,成了殘花敗柳,成了豬狗不如。身為人、身為女子的所有尊嚴全部被薄元道和他的手下人捻碎成灰。<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