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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就變了!”梁蕪大吼,“我就是涼薄,就是冷酷!”
她冷冷道:“當年的梁蕪早就死了,在我姨娘被丟到亂葬崗,讓野狗咬得不留全屍的時候。在我的丫鬟乳母被凌虐致死的時候,在我的庚帖被送到一個六旬老頭手裡的時候,我就已經死了!”
梁兆琦沉痛地看著她:“三妹妹……”
梁蕪突然冷笑了幾聲:“是,四哥,你是對我不錯,可以說,我姨娘死後,整個府里數你對我最好,可有什麼用呢?你高高在上地,施捨一點小恩小惠,能給我污糟的生活帶來什麼改變嗎?”
“我飽受折磨十八年,能有今天,都是靠我自己掙來的,我憑什麼因你一句請求就要以身犯險?在宮裡,我察言觀色,伏低做小,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可我樂意,我高興!比在府里我活得更像個人!”
“我能在宮裡活到現在,是因為,我明白一個道理,不該看的不要看,不該聽的也不要聽,不該做的更不要做。”
“你呢?不識人間疾苦的貴公子,輕飄飄一句人命關天就想讓我背上道義的負擔,我告訴你,我他媽就是個惡人!我不幫你有什麼錯?!我為了活著,明哲保身有什麼錯?!”
梁兆琦已經驚愣住,呆呆立在那。
許澄寧先回神,急忙走上前,向梁蕪告罪:“姑姑息怒,是在下的錯,不分輕重讓梁兄請您過來。在下疏忽姑姑處境,提出如此強人所難的要求,實在欠妥,望姑姑恕罪!”
梁蕪看都不看她,火氣依然很大,丟下一句「不自量力」,便甩袖離去。
梁兆琦被罵得狗血淋頭,許澄寧心裡愧疚,向梁蕪道完了歉,又向他道歉。
“梁兄,實在對不住,害你挨了這一通罵。”
梁兆琦緩過來,又恢復了溫潤端方的君子儀態。
“是我對不住你才是,舍妹無狀,望澄寧見諒。”
許澄寧搖搖頭:“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令妹無錯,她說得對,我憑什麼讓她以身犯險。以她的處境,清醒理智是應該的。”
梁兆琦幽幽嘆氣,與許澄寧一道出了屋子,沿著院子的小徑慢慢地走。
“三妹妹她是大伯的二女兒,生母是大伯娘的洗腳婢,大伯酒後亂性,才致使她生下了三妹妹。大伯娘為人善妒,因此十分厭惡梅姨娘,污衊她自甘下賤地爬床,大伯父對此不聞不問。”
“孩子是大伯娘縱容梅姨娘生下的,說是兒子就當著梅姨娘的面弄死,是女兒就留著,視同奴僕。於是,三妹妹她就在府里當牛做馬了十多年,身邊親自之人老的老,死的死,她徹底沒了依靠。”
“她及笄之後,府上來了一個遠方表親,是個書生,要留在府上備考進士科。一來二去,三妹妹與他定了心意,約定好待書生高中進士之後便娶她過門。”
“本以為,三妹妹就要苦盡甘來,誰知那年,書生考得不錯,二甲二十名,轉頭便在府宴之上,當著所有人的面與三妹妹退婚,轉而求娶五妹妹。”
“三妹妹名聲被毀,過得更加艱難,婚事亦無人問津,一直蹉跎到去年,她滿十八歲,大伯父為仕途順遂,把她許給了光祿大夫。”
“光祿大夫正值花甲之年,素以凌虐侍妾為樂,三妹妹當然不願意,便自作主張進宮當了宮女,到現在,也有一年了。”
真是個艱苦而頑強的女子。
許澄寧也有過一段黑暗的日子,完全能理解梁蕪為自己打造的涼薄外殼。
微小的人被總是容易被拿捏,心裡在意的人多了,會互相成為軟肋與死穴,受到一次又一次的傷害與踐踏。只有披上涼薄的外殼,心裡只在乎自己,就沒人傷害得了她。
大概當所有人和事都對她無情的時候,她只有更無情,才能保護好自己吧。
離開侯府時,許澄寧無奈望天。
還是沒有頭緒啊。
她敲了敲腦袋,輕輕舒了口氣,決定去吃點好吃的。
伍月齋的醉雞,她想好久了。
吃完再給阿茹帶一份回去。
正埋頭吃著,餘光忽然瞥見一張有點熟悉的臉。
那人買了一份醉雞打了一壺酒,便離去。
許澄寧見狀,立馬跟了上去。
少年在人群里七拐八拐,時而快走,時而小跑,不時左右張望,束起的頭衣微微晃悠,他抽手扶了扶。
走了兩條街,他來到城門口,直奔一架等在那裡的馬車,很快出城。
跟蹤到這裡,許澄寧心中已經敞亮。
慧乘大師身邊的小沙彌,用頭衣遮掩光頭,鬼鬼祟祟去伍月齋打酒買醉雞,然後從承安門出城,除了回靜安寺,別無他想。
假和尚,慧乘大師,小沙彌,吃肉喝酒,十四歲少女……
還有什麼,是她忽略的?
她一一在紙上寫下,挑燈看了許久,連李茹進門都沒有察覺。
“南哥哥,你怎麼了?臉繃得這麼緊。”
許澄寧回神,搖搖頭:“沒什麼。”
她順手扯下紙,放到油燈上燒掉。
“明天,我去一趟靜安寺。”
李茹有點驚訝:“你去那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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