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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緩和下來,林無妄暗自鬆一口氣。
“便是如此,我才想去蒼靈城,才想找皈虛劍。這一路走來,雖說我看上去與它沒什麼干係,可每每夜深,我總覺得自己能感應到它。我能看見它看過的東西,能看見那些人……能看見這些時日裡,它殺過的那些人。”
“我離蒼靈城越近,這份感應便越發強烈,冥冥當中好似有誰在催促我,叫我快些過去,必須快些,否則就會有什麼東西來不及似的。”林無妄說到這兒便止住話頭。
他面沉如水,好像先前的笑只是黎晝的錯覺。
“師尊,若我當真來自皈虛劍……”
黎晝今天大概是皺眉皺得太久,眉間肌肉緊繃得發疼。即便他有心想按按讓它放鬆,它也不聽話了,不僅不松下去,反而還跳幾下,攪得他一陣心亂。
他先前生出的也是猜測,林無妄這會兒也是猜測。兩個人聚在一塊兒,猜破了天都只是自個兒的想法,是與不是、真真假假,沒人能給出個確切的說法。
有一肚子話堵在了喉頭,黎晝每一句都想說,又不知道從哪兒開頭。林無妄等得忐忑,末了卻只聽見師尊用被氣笑的語氣教訓他——
“那你還有閒心和我來無定城看楓葉?”
沒料到會是這麼個章程,林無妄毫無準備,只順心答他:“我想來。”
黎晝:“……”
林無妄答得實在是沒有毛病,不僅沒毛病,還顯得很真誠。就這麼三個字,便讓黎晝將堵在喉頭的話又原路吞了回去。
皈虛劍太遠太神秘,它的傳說太多也太複雜,誰看它都不得清明。但林無妄就在眼前,從靈識初生養到現在,黎晝也算是看著他長大……雖說一晃眼沒看住,讓他長快了些,但這也不過路上插曲,大體是不變的。
“來都來了,看都看了,算了。”
黎晝呼吸時,感覺眼鼻心肺間全是夜裡的涼意。
他說:“算了。”
林無妄不知這句「算了」算是個什麼意思,黎晝卻一下子從清寂里脫殼出來。也不曉得這短短時間裡他是想通了什麼,他伸個懶腰,終於又沾染上幾分煙火人間的活氣。
“你這麼看著我做什麼?”
迎著黎晝稀奇的目光,林無妄吸一口氣:“師尊原諒我了?”
黎晝覺得奇怪:“我什麼時候怪過你?”
“先前有的,我能感覺到。”
黎晝愕然。
小崽子什麼都好,就是過于敏感不安了點兒,看這委屈巴巴一張臉,哪裡能找出傳說中萬兵之祖皈虛劍的影子?
“沒有怪你,只不過是自己心裡有些事情,先前放不下,捉摸不透,剛剛聽你說完那些,竟便釋然了……”
“師尊有事捉摸不透,為什麼不與我說說?師尊原本不能釋然的又是什麼?”林無妄似乎沒有想要答案,他只想把話說個徹底,“師尊若對我有任何疑惑,日後隨時問我好嗎?”
黎晝微頓:“我怕你不願提它。”
“沒有什麼願不願,我沒有一句話是不能和師尊說的……”
林無妄才剛說完,便想見了什麼,被一陣混亂的心緒堵了心口,講完這句就啞下來。
其實林無妄也沒說什麼不應分的話。但黎晝聽完那句,心底竟異樣地咂摸出一些別的味道。他半迷糊又不迷糊,一時間無法分辨那究竟是個什麼,思來想去,只能得出一個「大概是徒弟貼心」的答案,便也就不再多說,只欣慰地附和一聲。
“好。”
整理好心緒,林無妄一眨不眨地望著黎晝:“那師尊呢?”
“我什麼?”
“若我有什麼想問的,有什麼想要知道的,師尊也都會同我說嗎?”
這是趁機做什麼交易呢?黎晝腦子一轉,想起來林無妄上回離家出走之前發的那一通脾氣。當時林無妄問他晨星的事,也因這事怪他不坦誠。
那陣奇怪的感覺又回來了。
這世上,誰都有自己的心思想法,不是每一件事都可拿出來與人細說。即便是道侶之間也不存在那麼絕對的毫無保留。但他似乎很在意這個?
黎晝謹慎道:“我不能對你保證什麼,但……”
“我……我沒有要師尊保證一些什麼。”林無妄打斷他,“我只是覺得師尊待我好似與旁人沒有不同……”
沒有不同?黎晝盯著林無妄的腦袋,差點兒就要敲上去。
“但我的身邊只有師尊。”林無妄低著眼睛,自言自語般念了一句。
黎晝瞬間說不出話了。
“說這是幼稚也好,不合常理也好,我都認,但我改不了,我實在在意得很。”長夜中唯一一點光就這麼燃在林無妄的眼眸里,他認為自己既然已經說了這麼多,乾脆將能想到的都說個明白,“我沒有要求師尊什麼,但至少讓我知道師尊是怎麼想的。”
“怎麼想的?”黎晝一頭霧水,只覺得自己完全跟不上林無妄的思路,“什麼怎麼想的?”
“師尊和方少門主投緣,和那晨星投緣,和街上賣糖葫蘆的、客棧里跑堂、擂台下看熱鬧的,每個人都聊得順順噹噹,好像和誰都有許多話可說。”<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