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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到來,西華山掌門憂心忡忡,回山翻遍古籍,這才再度發聲。
他說皈虛生於上古,順著時間的脈絡流傳至今,它看多了朝代變換中的血流千里,因此,它的內核便是以殺止殺。對於修行者而言,皈虛劍被賦予的意義遠比它本身的作用更大,所有人都知道它是靈器、寶物,卻忽略了它本身。
皈虛終歸是一柄劍,並且,它寰宇內外最霸道、最弒殺的一柄劍。
林無妄意外道:“他說是就是了嗎?”
“西華山掌門資歷深,威信極高,加上那柄劍……它確是濫殺,那一地屍骸作不得假。”
林無妄頓了頓:“所以各門派的意思是?”
“聯手將它封入大荒。”黎晝沉聲,“或者聯手毀了它。”
所謂大荒,那是現世之外的地方,入口處正好便在蒼靈城,只不過常年封閉,需引天雷破開。有人說它通往另一個時空,有人說裡邊只是一片虛無,講什麼的都有,卻是誰也沒有依據,因為進去過的,沒人回得來。
“可這不是很不公平嗎?是他們想去爭它奪它,皈虛劍不過自保而已!”
他激動得沒有緣由,卻仍氣得扎紮實實。
燭火迸出一聲輕響,在黎晝微怔之際,宿雲劍不知什麼名堂,一躍而起立在林無妄身側,竟也跟著他同仇敵愾起來。
黎晝一時無言,只這麼看著林無妄。
也就是這一眼之後,林無妄察覺到自己衝動,他合上雙眼,死命壓抑住骨血中正沸騰著的怒意。血脈中殺伐之氣混合著劍意沸騰,如岩漿噴發。林無妄的腦中有個念頭一閃而過,他依憑直覺緊抓住它,接著眼皮狠狠一顫。
黎晝沒有問林無妄為何因此發怒,也沒有多說些別的,他只是略作沉思,招一招手,將宿雲劍喚回來。然而宿雲劍吃裡爬外,在原地踟躕一會兒,竟同人似的,輕輕拍了拍林無妄的肩膀像是安慰,這才回到黎晝手中。
宿雲劍有靈,它知道認主,一切行動皆聽從於黎晝。
那麼林無妄呢?宿雲劍為何認他?
再次睜開眼睛,林無妄的身上有一種詭異的冷靜。
“師尊,宿雲是什麼時候生出靈識的?”
他的眸色微微發紅,黎晝看見了,卻也沒去喚他。
黎晝只是低一低眼,佯裝未覺:“約莫是十幾年前。”
林無妄仿佛入了障,失去所有情緒,只機械般一句句問著:“它能化形嗎?”
黎晝心底有個地方莫名發緊,他搖搖頭。
“這世上有劍靈是可化作人形的嗎?”
黎晝眸光平靜如水,水下卻有波瀾暗涌,終於抬頭,他看了林無妄好一會兒,才緩慢答了四個字:“聞所未聞。”
“那若是皈虛劍呢?”
林無妄坐在床上,身子微微往前探。他的眼底有幾分執拗,幾分瘋狂,像是在探查許久卻無所獲的地方徘徊,幾近放棄之時回頭一望,猛然抓到了它一個頭兒。於是狠狠揪住,想把它拽出來,想看看那下邊究竟連著什麼東西。
沉浸在那番情緒里,林無妄沒有半分控制和保留,黎晝將之盡收眼底,卻終於不再回答。
輕一眨眼,林無妄反應過來。黎晝的眼神微冷,此時正波瀾不驚望著他。雖不含情緒,卻像是迎頭潑下他一盆涼水。
障破神醒,林無妄恍然,掩飾著什麼似的,他避開黎晝的視線。
“師尊,我……我不過隨口說說,好奇罷了。”
“嗯。”
黎晝面色平靜,平靜得像是北芒冰山下經年不化的海面。
“如今時辰也不早了,雖說你才醒過來,也不便出去走動。若是睡不著,那就躺著吧,好好休息,注意養著自己一些。”
黎晝不說,也不問,但林無妄總覺得他察覺到了什麼。
“師尊……”
“好了。”黎晝起身,摸摸他的頭,收手時輕輕笑笑,“別多想。”
說罷,黎晝轉身去了外間,繞過燭燈,他的影子一點點被拉長,又在走過隔牆時消失不見。
3.
燭燈不耐燒,若是無人管它,它自己不多時便會滅去。
室內門窗緊閉,不進夜光,昏昏暗暗。
外室里,黎晝坐在榻邊,沒躺下去。他聽見裡屋林無妄的呼吸均勻輕緩,好似睡著了。但那也只是「好似」,他能感覺到林無妄是清醒著的。
黎晝緩緩合眼,剛一合上便覺得天旋地轉。
宗內信箋的傳話,他只告訴了林無妄一半。剩下那一半,是頃辭長老提醒他,如今皈虛劍正邪不辨,而池中水深、人心各異,恐怕禍亂將起。除卻眼下前往蒼靈城封印劍身之外,也叫他聯繫各門主早做打算。
是啊,為了多數人的安全,它應當被封印起來。但活著的人到底沒經歷過那些被推測出來的兇險,旁人死得再多,又關他們什麼事?加上如今皈虛劍靈氣四散,再看不出半分凶邪,比起封印摧毀,多得是人想將它占為己有。
說什麼虱子多了不怕咬,那也只是虱子渺小,不能啃肉噬血。但奪寶之人為利益所驅使,從來窮凶極惡,可不是什麼一隻手指就能碾死的虱子。
黎晝想著想著,開起了小差,手上輕輕自宿雲劍劍身撫過,眉頭卻皺得越發緊了。<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