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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晝開口,欲言又止。林無妄以為他是在斟酌怎麼問自己這些變故,可他頓了又頓,最後只說了一句「緩過來了就好」。
不知是心有掛礙還是給林無妄輸送靈力累的,黎晝看上去有些疲憊,他往身後木欄上一靠,整個人放鬆下來。
“嚇死我了,還以為你要出什麼事兒……”
不過是隨口一句嘟囔,卻不曉得碰著了哪根弦,黎晝不過隨手撥弄,話音便直直觸到林無妄的心底,讓他生出幾分有違倫理的衝動,竭盡全力才克制住。
他心念一動,聲音都在顫抖:“師尊,我……”
又是度靈力又是猜測擔心,黎晝是真的心力交瘁,好不容易松下了,這會兒實在不想再動彈。
是以他眼也不睜:“嗯?”
見師尊這樣,林無妄也冷靜了些,他咽了下口水,重理思緒。
不論是夢境還是這突生出來的能力,林無妄一樣也沒弄清,他其實不願提及。一半是不願黎晝為他擔憂,一半是不想在黎晝面前露出這般模樣。可如今黎晝已經看見了,他想,自己或許需要交代一聲。
他想著,艱難地開口:“師尊,我……我……對自己的來歷有懷疑。”
黎晝神色一凜,坐直:“哦?”
那個夢,林無妄自己都弄不清楚,這東西是他的幻覺還是真有牽扯著什麼,他一概不知,開口之際,他又將話吞了回來。思慮幾番,好不容易才挑出句能說的。
林無妄深吸口氣,表情嚴肅:“師尊。”
“嗯?”
他神色糾結:“我……我恐怕不是什麼好東西。”
黎晝:“……”
哪有人這麼說自己的?黎晝如鯁在喉,想笑又恐怕小崽子是認真的,想反駁又想不出怎麼去駁。於是乎愣在原地,不知該做什麼回答。
眼見黎晝沉默,林無妄沒由來地開始心慌。
林無妄平時很喜歡拿裝可憐這一招來對待黎晝。如今察覺自己有異,真正擔心起來,卻放平了語氣,生怕黎晝覺得自己可憐而違心應付他。
林無妄一字一頓:“若我出身妖邪陰詭,是不是就不配再做師尊的徒弟?”
他看上去鎮定,手卻捏得死緊,在袖中微微發顫。
若不是林無妄眼神凝重,黎晝一定會敲他一個腦瓜崩兒然後問他「瞎說什麼呢」,可他明顯不是在開玩笑,他是真有這個想法。也不曉得這些天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他經歷了些什麼。
“當然不是。”黎晝眼神沉靜,雖言辭淡淡,偏又擲地有聲,“你方才氣息紊亂,周身靈氣凝滯,脈象卻橫衝直撞,隱有江海之勢,不可遏制。如你方才情勢,我曾見過類似的,是在一個魔修身上。”
聞言,林無妄背脊發直,渾身一僵。
“可你克制住了。”黎晝輕笑,“有這份心氣,出身又算什麼?再說你也就是猜測,不準的……”
這些話林無妄只當它是安慰,一日之內兩次劇痛,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在那份劇痛所帶來的幻覺里看見了些什麼,差點兒被什麼所驅使。
林無妄咬牙道:“但萬一我猜准了呢?師尊,萬一我猜准了怎麼辦?”
“其實在察覺到你氣息異常的那一刻,我也這麼想過。若你當真是個什麼未知的邪祟,那該怎麼辦呢?”
第一次氣惱黎晝說話慢慢悠悠,林無妄急得心都吊起來。
“但那時你望了我一眼。”
林無妄一怔,什麼?
“於是我又覺得,管他呢,我不知你是何來歷,可我清楚你是我徒弟。你的命燈還燃在宗祠里,是宗內承認的門人,你不是什麼妖邪,妖邪過不去那個門檻兒。即便是,退一萬步也還有師尊在。我雖未成真仙,卻也不至於沒用到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徒弟走上不歸路。這麼一想,便覺得事情也沒有那麼糟糕。”
林無妄見過黎晝在四合宗里的樣子,高華端方,不苟言笑,餘光一睥令人見之生畏,是真正的宗主風範。那樣的人,好像說什麼都能令人信服。
說來相似,然而現在的黎晝與那時又不一樣。
摸了摸林無妄的頭,黎晝嘴角微彎。
如初見時一般,黎晝雲淡風輕地解決完他眼中的災禍,接著對他伸出手,成為他的庇護者。
林無妄原先沒有過去,沒有來處,如今從夢境裡隱約見到一些破碎的片段,潛意識告訴他那裡邊記載著他的過去,亦記載著他的來處。
可那是夢,不是記憶,他雖擔心,卻不願全信。
林無妄不信那個夢,不信他自己,他只相信黎晝。
如今黎晝說「退一萬步也還有師尊在」,他不會棄他,這就足夠了。
2.
無定城又被稱為楓城,只因城內隔不遠便會栽些楓樹,一到深秋,整座城都是火紅的,每逢時節都有許多外地遊客來此賞玩,這也是每年無定城最熱鬧的時候。街頭巷尾擺出來許多攤子,小販們用力招呼,誰都想靠著這會兒的人流量多賺銀錢。
林無妄知道黎晝愛熱鬧,便扯著他在這兒多停了幾天。
這幾日裡,林無妄一切如常,他們幾乎逛遍了整座城。黎晝興致盎然,與自家徒弟在一起也輕鬆自在,一時間忘形了些,連走路都不注意,載著一片楓葉在左肩,從街頭走到街尾。林無妄看見了也沒提醒,還覺得這點紅色襯得他好看,生動意氣。<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