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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無妄眨眨眼:“頭暈,要師尊扶著。”
黎晝笑嘆一聲,卻沒有反駁,他攙上去:“他呢?”
林無妄往那邊望去,道:“命是在的,只是養回來不知道要多久。”
黎晝沉了口氣,好半晌沒說話,竟是有些害怕再問下去。
眼睛緊緊盯著方月去手裡的草袋,過了許久,黎晝才終於再度開口,開口前平復了一下呼吸:“那……晨星怎麼樣?”
聽見身邊動靜,方月去嘴唇翕動幾下,發不出聲,卻是林無妄替他說話,還沒言語,先笑了聲。
黎晝回頭,夜色里對上一雙微彎的眼。
林無妄說:“差點兒就沒戲了,好在那一點兒他拼命補了上去……成功了。”
黎晝一愣,再回頭看地上的人,方月去無知無覺,昏迷得很徹底,嘴角卻隱約帶著弧度。
像是在笑。
番外三 知與誰同
黎晝從沒想過自己會遇見林無妄,或者說,他從沒想過真能遇到一個願意長長久久陪著自己還不減真心的人。在過去,哪怕是最美滿的夢裡,他都不曾這麼夢見。
深冬,晴夜飛雪,清予閣內有燭火微微,黎晝睡到一半醒來,望一眼沒關好的窗子,披了衣裳便要起身關它。可剛剛走到那兒,他就聽見外殿榻上林無妄翻了個身。緊接著,那床棉被悶悶落到了地上。
林無妄不是凡人,不會因為這樣便著涼風寒,可黎晝還是過去為他撿起被子蓋好。就在黎晝為林無妄把被角掖好的那一刻,宿雲劍不知怎麼也醒過來,輕輕震了一下。
黎晝回頭,食指壓在唇上,比了個噤聲的動作。再轉過來看一眼,確定了林無妄沒醒,這才安心。
要維持一個已經破裂的幻境不至於頃刻倒塌,這是一件很耗心神的事情,更何況他的靈識也不過剛剛覺醒。
因此,即便那件事兒已經過了數月,林無妄也還沒徹底恢復過來。
想著想著,黎晝在林無妄榻邊坐下,借雪夜清光看著眼前熟睡的人。
那天晚上,怎麼會這麼巧遇見他呢?
黎晝想,如果當時他沒有抄近路走密林,沒有遇見林無妄,現在躺在這兒的會是別人嗎?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黎晝就否認了自己。
不會。
在當年寅虛還未飛升真仙、剛剛當上四合宗主的時候,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選拔門徒,這大概是一個慣例,門派一代一代,總需要後人來繼承,歷來如此,沒什麼好說的。可後來寅虛飛升,黎晝接任四合宗,卻打破了這個慣例。
數年來,無數長老為此事催他,他卻每每猶豫,不是沒有碰上好資質的苗子,只是差點兒緣分——宿雲劍不認他們。
一方面,宿雲有靈,靈劍難得,當世沒叫得出名字的靈劍就那麼幾個,地位極高。宿雲劍既然不認,山門中便是再多爭議也沒辦法。
另一方面,靈劍多與主人心意相通。即便它不能言語,但黎晝也隱隱能感覺到它在等著什麼。
可它在等什麼呢?
四季輪轉,黎晝疑惑許久,久到他都以為自己理解錯了,幾乎要將這件事情拋去腦後。
偏生這個時候,他走進那片密林。
“師尊……”
夜間沉靜,林無妄只輕輕一聲便將黎晝從回憶里拉扯回來,以為他醒了,黎晝正要開口,便看見榻上的人癟癟嘴又翻個身。
原來是夢囈。
“師尊,我……那片燈海,我看見了……”
黎晝微怔,剛剛從被打斷的記憶里回神,有那麼一個瞬間,他沒弄懂林無妄在說什麼。但微風從窗縫裡灌進來,吹得架子上掛著的一盞紙燈晃了晃,黎晝見狀,很快想起另外一樁。
他不禁失笑,怎麼還惦記著這個?
月色透過窗柩,披了層薄光在他的身上。
黎晝微微俯身下去,像是怕驚醒了他,將聲音放得很輕,輕得像一個夢。
他問:“嗯,好看嗎?”
被棉被裹得嚴嚴實實的林無妄在枕頭上蹭了蹭,笑得一臉孩子氣:“好看。”
黎晝時常會想,他那麼愛折騰的一個人,一路行至如至今,卻過得乏味枯燥,半點兒意思都沒活出來。他偶爾也疑惑,為什麼會入修仙途,為什麼會是他當上這個宗主呢?
但這一刻,他放下諸多問題,不再去想。不是想通了,而是忽然覺得,那些都不重要。
“那你先看著,等到了時節,我們去另一個地方再一起看。”黎晝垂下眼睫,“看另一片燈,另一片海,另一片月亮,好不好?”
林無妄睡得不老實,手從被子上伸出來亂抓,恰好抓住黎晝一抹衣角。
在將衣角抓牢之後,他不自覺露出一個安心的笑:“好。”
從前不願意看,是因為那個當下沒意思,比起乏味且身不由己的現實,還是放飛想像更加有趣。但現在不一樣了。
現在他的身邊有了林無妄,那麼,他願意停在這兒。
山間的雪慢慢小了,月輪西移幾寸。
霜雪冷然,幾夜夜寒,但有人共暖。
於是,又是一夜好眠。<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