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頁
黎晝哭笑不得。
這小崽子說的是什麼話?怎麼連小販和路人都算進去了?
“怎麼,我帶著你出門,便不能同旁人說話了?這是哪兒來的道理?”
林無妄好像生怕被誤會,生怕惹他不快:“不是不能,我……”
“縱然路上遇見了再多人,那也不過就是沿途過客。而與我同去同歸、會在花市里給我送燈的只有一個,我心裡都記著。”黎晝說完,表情有那麼一瞬間的僵硬,“你……我委實是沒想過你竟會在意這個。我出門在外,慣來喜歡與人談天說地,一是得趣,二是偶爾能得些消息……”
黎晝乾巴巴解釋了一通,卻也不知道還有什麼好解釋的:“我不擅長說這些東西,總覺得哪兒彆扭,興許沒說得好,但你心底清楚便是。”
誰也不是聖人,哪能看誰都一視同仁?小崽子真是高看了他,也低看了自己。雖說出門時無事,但他也算一宗之主。即便無事也該坐鎮山門,卻為小崽子一句散心,臨時料理好一堆雜物跟對方出來……這小崽子是真不知道自己在他這兒有多特殊。
就像不知道林無妄為何生氣,此時此刻,黎晝也不知道林無妄是聽了哪句開心。
林無妄的眼睛很亮,眉眼嘴角、整張臉上,盈盈滿滿都是笑意。他輕輕低頭又抬起頭,俯仰之間,那笑便忍不住了,面色比院牆裡那些個小姑娘還燦爛幾分。
黎晝不明所以,卻也跟著笑。
“好了,不說這個了。”他往窗外看一眼,“回去休息吧,再不睡天可就亮了。”
林無妄點點頭,點完卻不走,反而喚他:“師尊。”
這一聲輕得和殿中那隻奶貓差不多。
“嗯?”“師尊?”“怎麼?”“師……”
“你還沒完沒了了?”黎晝算是摸著了他,曉得耐心只能養出他的得寸進尺,養不成個聽話的乖娃娃。於是當機立斷在他額頭上敲一下,“回去躺著。”
果然,林無妄非但不氣,還挺高興。
這回他乾乾脆脆就回了自己的位置,倒是讓黎晝又氣又好笑。不曉得這徒弟怎麼養的,居然被養成了這麼個嬌慣的樣子。
神經緊繃了好一段時日,眼下雖然什麼問題也都還沒解開,好歹算是有了頭緒,知道該從哪兒往下查。黎晝難得放鬆下來,他倒在榻上,昏昏沉沉就要睡過去。
然而也正是睡過去之前,他陡然一驚,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若林無妄的來處當真與皈虛劍有關,而晨星又不曾誆騙他,那麼在她背後,便該是晨昏決。
黎晝背脊發麻,瞌睡頃刻間醒了大半。
當年乾元鼎未入四合宗之前曾掀起一陣大劫,後人談起這一樁,大部分都說那時是靈器為救世而現身。雖也有少數聲音說禍端便是出自靈器,可許多人都沒有放在心上。
當初久遠,因果難辨,是靈器為救世而生,還是靈器現世導致災禍降臨,孰先孰後,沒人說得清。所以傳說也便按著更為廣泛的那個說法流傳下來,人人都將它們當成正道神器,一路推崇至今。
眼下卻因為蒼靈城這一樁有了不同的聲音。
梵谷森林裡,一柄皈虛劍已經弄得人心惶惶,如若再加上一個晨昏決……
黎晝心神一緊。若眼下正逢亂世,靈器能安定人心。可如今盛世太平,兩件靈器一同現世,恐怕不是什麼好事。
第十章 晨星的痛處
1.
蒼靈城外是一片荒郊野地,野地南面連著一片沙漠,每逢旱季,就有無數沙礫被狂風捲來,嚴重時還能看見沙塵暴。只近年上天眷顧了這座城池幾分,雨水偏移,不再對這片城池那么半搭理又不搭理,林木漸多,沙塵才開始少了。
晨星坐在一個土坡上,說是土坡,其實是一座矮山。只不過這裡土壤稀薄、沒有水流,長不出什麼植被,光禿禿的,和大多數人印象中或是綠林密集,或是巨石巍峨的高山不大一樣。
她坐在這兒,一眼就能看見蒼靈城高聳的城牆。
這麼說來有些瘮人,她死在那個地方。只不過不像普通死人那樣或是入了輪迴或是成了妖邪,反而每天活蹦亂跳行走在這世上。若不細想,她覺得自己這樣也挺好的。
但總有一刻,像是遠行的遊魂終歸故里,她也會悵然。便如現在,她坐在土坡上,對著城樓下邊不知何年鑄的石碑發起了呆。
現下正值日夜交替之時,天上一半晚霞一半星,誰都不肯退。而地上全是黃土,只中間斜坐了個纖細的影子,裙擺鋪了一地,是夕陽燒出來的紅。
有行人從土坡後方過來,剛一停步就看見了這片紅。
方月去微怔,呼吸也不由得一滯。雖說還有些距離,眼前也只有一個背影,可他不會認錯……是她。
他的腳步極輕,晨星卻早發現了似的。
她沒轉過身子,只遊刃有餘地調戲他:“這日子一天天的,我沒怎麼算過。但思念嘛,總是叫人度日如年,這麼一說,我們便實在是有些年頭沒見了。”
晨星還是那樣,聲色輕浮,一開口就是些不正經的調調。
方月去聽得耳熱,臉上顏色多虧有脂粉蓋住,否則怕是也紅得真實。<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