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林無妄天生會洞察人心,最擅長的便是洞察黎晝的心。他曉得此刻黎晝的彆扭和在意,也曉得黎晝不願影響他,在假裝著尋常。
他們之間分明不該是這樣的。
早知道,早知道……他那一夜就不該負氣出去。
3.
那夜一時意氣,林無妄躍下窗台,看著身形瀟灑,實際上剛剛出門他就後悔了。但跑都跑了,他又拉不下臉回去,只得在不遠處的屋頂上窩了一宿。
屋頂有月明如霜,周遭景色不錯,林無妄卻只覺得難挨,他枕著手,身下瓦片硌得他腰疼,閉上眼是前一刻的情景重現,睜開眼卻看見滿天繁星。星河入眼,他不自覺就想起黎晝提起過的燈海,繼而眼前一晃,恍惚中又瞧見了中秋時候,在他面前捧著蓮花紙燈的人。
在回憶中比較,他越想越覺得自己沒一處做得好,小心思還多。會不會師尊早發現了自己的偽裝,會不會他對自己也有不耐煩只是沒表現出來?
會不會自己這麼一走,就再也回不去了?
林無妄不是敏感多慮的人,此時卻像街巷裡離家出走而無人找尋的小孩子一樣,慌得厲害。
於是次日清晨,他偷潛回去,原是想尋個機會道歉,卻不料撞上黎晝出門。他猶豫了會兒,到底沒上前,反而在黎晝身後跟了一天。
街頭巷尾、奔走詢問,黎晝在尋他。
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心底除了暖,還有不可置信的驚喜。
果然是他想多了,師尊怎麼會因為生氣就不要他?
林無妄心中一動,朝黎晝跑去,然而不知怎的,剛剛邁出一步,他便是一陣眩暈,緊接著,天旋地轉間失去了意識。
林無妄記得自己倒在街角,但醒來時,他出現在一處山頂。
山風拂過,他隱約想起自己做了很長的一個夢,夢裡滄海桑田,天地變了幾輪。他頭痛欲裂,一邊清醒一邊遺忘,即便奮力掙扎,也只抓住幾塊夢境的碎片。他直覺那個夢很重要,他不想就這麼忘記,可正是這時,他想起黎晝。
什麼夢啊,什麼記憶,忽然就不重要了。
“師尊……”
隨著一聲低呼,腰間佩劍輕震,霎然間生出華光萬丈將他攏在期間。莽光來得突然,若要放在從前,他必定會戒備。但這次他沒有絲毫不安,反而憑藉直覺往裡邊跨了一步。
果然,一步之後,便是客棧門外。
“喝水。”
正在林無妄回憶之際,黎晝遞給他一隻杯子。
在方才林無妄陷入沉思的同時,黎晝也思索一番。
看林無妄的神色,是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一夕長大,不止不知,在來之前,他甚至都沒有發現。林無妄一直都倔,現如今,想必他也是困惑得很,只勉強撐著不想展露出來。
想到這兒,黎晝的眼神軟了些。
“這回跑出去玩盡興了?”
舊事重提,黎晝明顯是在打趣他。
林無妄小口喝著水,他略去先前跟蹤黎晝的那一段:“其實我跑出去就後悔了,哪兒也沒去,就是在一個山頂睡了一覺。”
睡了一覺?黎晝微愣,差點兒想同林無妄開玩笑問那是哪個山頂,若真有用,他也想去睡上一睡,看看能不能長高一些。
但那笑還沒掛起來,黎晝便看見身邊的林無妄。介於青年和少年之間,眼前人神明爽俊,早看不出曾經的軟弱。他嘗試著用從前的方式待對方,但總覺得哪裡不對。
黎晝有些懊惱。
同樣意識到這一點,林無妄垂下頭,眸中幾分隱忍。
窗外夜色沉沉,星月不明,屋內,燭光映在他的側臉上,光影隨風微微晃動,他低著頭眨眨眼,掩去那些不願被發現的心思,眉目間平白多了幾分脆弱。
“師尊,你是不是不認得我了?”
被戳中了心中所想,黎晝有些尷尬:“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撒嬌?”
從這個角度,黎晝看不見林無妄的正臉,只能看到他低低埋著的頭和半縮著的肩膀,像極了當初殿內和小貓爭寵時的小孩。
見他不答話,黎晝無奈道:“不是不認得,只不過一時不習慣。”
林無妄悶悶地開口:“那師尊要多久才能習慣?”
黎晝一時語塞:“我……”
“師尊。”
林無妄把手撐在椅子上,塌著肩膀,抬起頭。林無妄喚他,卻並不看他,反而越過他望向他的身後。
在黎晝身後的木架上,那裡吊著一盞紙燈。
紙燈簡陋,吊線也單薄,不是什麼精細玩意兒,它慢悠悠地轉著圈兒,轉過來繪著蓮花的那一面。黎晝順著林無妄的目光回頭,正巧就看見那朵蓮花。
燈盞未明,紙張微微發灰,黎晝正看著它,不期然聽見林無妄起身。他走得很慢,停在燈盞前邊,不多時從懷裡掏出火折,接著,他捧起那盞燈。
“師尊。”林無妄一邊點燈,一邊輕聲問,“現在就習慣好不好?”
“我不知自己從何而來,不知自己該往何處,我什麼都不知道。自有意識起,我便住在樹洞裡,起先是為落腳,後來是為了躲避那些叫不出名字的精怪,我當時迷茫,無力自保,分明剛剛生出來,卻也以為自己活不了幾天。那會兒是師尊帶我離開,自此之後,我能相信和依賴的人,便也就只有師尊。”<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