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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神識覺醒的時間不久,這是他的弱勢。雖然這是他的世界,調動和改變都是本能——但他還是忌憚眼前的人。
這個傢伙活得太久,即便只論時間,那也是個來自上古的魔物。更何況邪靈還一直寄居在皈虛劍上。就像他對黎晝說的,如枯藤纏樹,要說邪靈對皈虛劍沒有一點兒影響,那是不可能的。否則他也不會一路失控,也不會差點兒陷入那走不出的迷怔里。
林無妄與邪靈對視,他們離得很近,這樣的距離險些讓他錯以為自己在照一面會將人扭曲的奇怪鏡子。
但很快,眼前的人退了一步,他持劍指天。只見在他所指之處,生出雷電轟鳴,不一會兒便有狂風捲起沙石打著旋兒往這邊過——它一邊行進,一邊升高,幾乎將天上雲層都吸進捲風里。
接著,他拋劍,躍起,身形比風雷遮天蔽日,將整片空間都攏在裡邊。
風聲雷聲劍鳴聲里,林無妄孑然而立,仿佛天地間被遺落的一隻孤影。他袖袍鼓盪,很不合時宜地,他想起了黎晝。
腦海中畫面閃現,是他回憶過千萬次的初見。
他從未說過,比起人,他對劍更敏感。可當時靈智未開,邪祟相隨,他躲在樹洞裡,第一眼看見的不是威風凜凜的宿雲,是仿佛踩在雲端俯瞰眾生的那個人。
當時清空明月都成了那個人的背景,而他也變成了背著光的一道剪影。可即便如此,他還是第一時間攥住那個人的目光。
林無妄想著想著,不自覺彎了眼睛。於是霎時間,冷刃寒光、風雲黃沙,所有的景象都在他眸中縮成一個微不足道的小點。
他神情淡然,好像周遭的一切都不值一提,唯一能引起他注意的,也不過他就是方才念著的那段記憶,還有記憶里出現的那一個人。
凌空有人攜劍而來,劍尖如芒,眼見就要刺向他——
這時,林無妄抬了抬眼。
他沒有動,沒有說話,連搭在左肩的髮絲都沒滑下去。只一個抬眼,那細密的劍網便從中而破。
紅眸青年大驚,他眼看著手中皈虛突然消失,眼看著不知何時劍柄被握在了林無妄手中,劍尖沒入他的左胸,又從背後刺穿出來。
而這一切都只在須臾。
“我說過了,你不是皈虛。”
不知過了多久,林無妄開口。
紅眸青年跌坐在地上,像是自語,又想在問他:“那我會是什麼?”
林無妄撇了撇嘴:“寄生蟲吧。”
寄生蟲?
地上的人垂頭,輕輕搖了搖,好像在否定什麼。
林無妄睥他一眼,轉身,拾起染血的殘劍:“還不懂嗎?就像這柄劍。”他伸指在劍身上一抹,那劍便化作飛灰散去,“都是假的。”
“不,你才是假的,你在說你自己。”紅眸青年突然抬頭,他半勾嘴角,扯出一個詭異的弧度,“不是我。”說完,他覆手朝地一拍。
那一刻,似乎有道光跟著他那一掌被拍入地下。林無妄只來得及看見紅色微光一閃而過,卻摸不清那到底是個什麼。
眼前之人仿佛一條垂死的魚,用盡了最後的力氣要掙破打魚人的網——這是林無妄預料過的,但毫無疑問,他比魚有本事。
陡然間天地劇震,天邊的雲層日光莫名便變成一張古老的脆紙,它們碎裂成渣,一點點被風煙剝落,而大地也裂開無數細縫,透過那道道縫隙,林無妄能看見地下的熔漿烈火,能看見流動著湧來的熔岩……
“你瘋了!”
林無妄終於知道邪靈拍入地下的是什麼——那是他凝出的元神。
林無妄做好了與邪靈同歸於盡的準備,也留了一分意識在幻境深處,只要他有什麼不測,幻境便會自動消散,而幻境裡的人也會回歸現實。可他沒想到邪靈能瘋成這樣。
林無妄到底理解不了這邪靈。
邪靈是真的覺得自己是皈虛劍意的化身,是真的覺得自己才是真正的天地靈器。而今,多年來的堅信被戳破成謊,他能做出的唯一反應,便是魚死網破。
他要皈虛劍給他陪葬。
第十五章 師尊,我等你好久了
1.
那一日天塌地陷,烈日流火。
若發生在塵世,必定是一場毀天滅地的浩劫。可它發生在一個不存在的幻境裡,除了他們,沒有人見過,比起災難這個形容,那更像是一群人在同一時間裡做的同一場夢。
只不過,有些人真真切切沉睡在了那個夢裡,再回不來。
黎晝永遠記得那一天。
他在林無妄身邊睡著,醒來卻見到方月去和其他修行者,他們見到他,很驚訝似的,立馬便拉著他問起什麼東西。當時,方月去的情緒尤其激烈,他眼下青紫,臉色也蒼白得不正常。唯獨一雙眼微微發紅,仿佛淚流盡了,要流出血來一樣。
但黎晝一個字都沒來得及回答。
只一瞬,便是天地晃蕩、流火裂淵。
那場景很奇怪,四周都扭曲歪斜著,像是進入了某個怪誕的。他能夠清楚地感覺到,在他的身側,一半是現世,一半是幻境,而他們這群人就站在現實和虛幻的交界處,被兩邊的世界無形中拉扯著,身體都要裂開。
忽然,林無妄出現了。<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