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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石仍舊不大放心,上前去細細地將門掩好,這才轉過身來,坐到了程既下首。
「吳老伯似乎很怕我們的談話被旁人聽見,」程既坐在堂中,一雙眼目光銳利,將他的舉動盡收眼底,「可我還未提起,今日來此究竟為了何事。」
「倒是像早料到我會來一般,半點也不驚訝。」
吳石聽了這話,並沒有反駁什麼,過了片刻,才重重地嘆出一口氣,顫巍巍地抬起頭來,
「您說的不錯,小的確實算不上驚訝。」
「您是少夫人,身份尊貴,素日裡鮮少同我們這些下人打交道。」
「如今,您突然來了小的這處腌臢地方,除了那件事,小的也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別的緣故了。」
「吳老伯謙虛了,」程既抬起眼去看他,似笑非笑道, 「您這塊兒地可算不得簡陋。」
「多少人在這城裡頭折騰一輩子,連命都搭進去,也不定能掙出您這份家業來。」
「您莫再取笑小的了,」吳石苦笑一聲,接著道,「不瞞您說,這高屋院落,小的住在裡頭,卻是日夜懸心,沒有睡過一日的安生覺。」
「今日瞧見您來了,好像是架在脖子上的刀總算落了下來,說不上怕,心裡頭倒是鬆了口氣。」
程既見他點破,索性也不再藏著掖著,開門見山道,「既然如此,您不妨同我細講一講,這日夜懸心的緣由,究竟為何。」
「是。」吳石垂下了頭,盯著自己常年做活而皴裂的手指關節看了一會兒,方才低聲同程既講了起來。
「小的入府早,上手便是花匠的活計,也做了許多年,一直本本分分,替家裡賺口嚼穀。」
「雖說也吃穿不愁,可到底攢不下什麼錢來。」
「小的有個兒子,說來慚愧,他是家中的獨苗,我和老婆子當眼珠子一般養著,從小嬌慣壞了,倒叫他養出一身的臭脾性來。平日裡好吃懶做,也不肯做活,家裡頭的生計便都指望著小的一個人。」
「誰知那一年,這個不爭氣的孽畜竟捅出了天大的簍子來。」
「他也不知受了誰的攛掇,跑去賭坊里同人賭錢。您知道的,那種地方,莊家同坊里都是合著伙坑人,他又是個沒腦子的,叫人聯著手設了套,一口氣輸了二百兩銀子進去。」
「輸了錢,賭坊便不肯放人,將那孽畜扣下來,砍了他兩根手指送到家裡,帶話說讓我和老婆子籌錢贖人,過了期限其餘的手指便也保不住了。」
「可您是知道的,二百兩銀子,那便是榨乾了小的這把老骨頭,也拿不出來的。」
「老婆子在家裡頭哭天搶地,小的心裡惱那個畜生不爭氣,可也沒別的法子,只好朝著一同在府中做活的人,一個個地借過去,想著能湊一點是一點。」
「眼瞅著日子就要到了,小的幾乎是走投無路。這時候,秋姨娘身邊的桐兒姑娘突然來尋我,塞給我一筆銀子,只說是姨娘聽聞此事,念在昔日同伺候人的舊情上,特意將銀子借給我,好叫我去救那孽障。」
「小的當時實在沒了辦法,只得拿了這筆錢,盤算著先將人救出來要緊。」
「那銀子沉甸甸地壓在心裡,小的沒別的法子,只能拼命地做活,想著多攢些,有朝一日好還回去。」
「誰知那天,桐兒姑娘又來尋了小的,說那筆銀子不必還了,另外還能再賞小的一筆來貼補家用,只是要小的替她辦件事。」
程既不自覺地攥緊了椅子扶手,沉聲道,「是那包花種嗎?」
吳石忙點頭道,「少夫人果真慧眼,正是此事。」
「桐兒姑娘拿著那包花種過來,只說讓我將這花兒栽種到夫人院子裡去,往後每年都是如此。」
「小的也不是傻子,當時就覺出不對來,不肯接那包種子。可誰知那桐兒立刻就變了臉,威脅說小的要是不肯照做,便要去回稟老夫人,說我教子不嚴,縱容兒子賭錢,還偷了府中的銀子去填補虧空。」
「小的只是個種花的,全家上下又都指著這個活計掙來銀子活命。聽她這麼說,當下就慌了起來,心裡也沒了主意,只好照著她的話做。」
「花種下以後,小的心裡頭擔驚受怕,只盼著夫人不喜歡,也好有個由頭往後再不必種了。」
「誰知夫人見了這花喜歡得很,還喚小的去給了賞錢。這下小的再沒了辦法,只得一年年地將花種下去。」
「可小的心裡也清楚,來日若真出了事故,頭一個擔著的便是小的自己。所以私底下,偷偷留了些花種帶回來,種出了花兒,再拿到外頭去找人打聽,看有沒有人能認出,這究竟是什麼花兒。」
「說來也稀奇,小的不知道尋了多少賣花草的,都說沒見過。直到有回,遇見個行腳的商人,才認出這花來。」
「那商人說,這是從苗疆那邊傳來的,叫做蘭緹花,開得好看,香氣又濃,許多夫人小姐都喜歡,並沒有什麼壞處。」
「小的這才略放下心去。」
「可是再接著,夫人生產艱難,小少爺又險些沒保住,往後更是聽人說起,說是身子徹底地壞了。」
「這下由不得小的不多想,總是覺得和那花兒脫不了干係。」
「若說那花兒沒問題,這投人所好的事,為何秋姨娘不肯自己做,定要借了小的的手,還不許聲張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