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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走了花枝,卻不肯放人,察覺到掌心下的人微不可察地掙了掙,又增了力道,攥緊了些。
程既不得已將頭轉回來,低垂著眼,仍是不肯看他,口中只道,「花都給你了,可以鬆手了罷。」
「不可以。」
對方的口吻平靜,仿佛再理所應當不過,程既愕然地抬起頭來,朝他看去,「為什麼?」
「這海棠本就是給了我的,方才是你硬搶了去,」謝聲惟口中說著,一雙眼看向程既,深如淵潭一般,「如今我搶回來,自然不能當作你交換的籌碼了。」
小程大夫罕見地找不出話來辯,腕上傳來的熱度愈發鮮明,他心裡亂糟糟地攪成一團,賭氣道,「一枝花而已,犯得上搶來搶去。」
「可我只想要這一枝,」謝聲惟將程既的手又拉近些,溫聲道,「小程大夫幫我出個主意,怎麼辦才好?」
他像是在說這枝海棠,又像是說旁的什麼。
程既怔怔地瞧著他,半晌,低聲道,「亂花漸欲迷人眼。等見的花多了,你就知道,這枝沒什麼稀奇的。連香氣都沒有,算什麼花兒呢?」
謝聲惟瞧見他這模樣,心裡又是歡喜,又忍不住酸澀起來。掌中那隻手腕像是馴服了,再不掙扎用力,乖乖的任他牽著。
他拉過來,輕輕地貼在自己心口,同面前的人目光對著,溫柔地開口道,「可我眼裡只有這一枝,旁的再怎樣,就都瞧不見了。」
手掌下,那顆心跳得很急切,和它的主人一樣,似乎有千言萬語要講。
程既無端地覺得謝聲惟狡猾,即便嘴巴閉著,心也會說話,眼睛也會說話,哄著騙著,想要勾另一顆心來。
「你說了不算,」程既咬了咬唇,手指悄悄地蜷縮起來,「要,要我看到了,驗證過了,才算。」
謝聲惟捉住他縮起來的指尖,扣在掌心裡不許他走,撒嬌一般地道,「那小程大夫快一些,別讓我等太久,好不好?」
面前人的一句「好」聲如蚊蚋,嘴唇好似不曾動過一般,謝聲惟離得近,才勉強聽清。
他心裡像是鋪了滿層的無盡夏花骨朵,一夕之間全都綻開了,大片大片綺麗的花瓣重蕊將胸膛塞得充盈,輕飄飄地像是要到了雲里。
兩人對面著,誰都沒再開口,院外樹梢的鶯鳥滴哩哩叫了一聲,程既才如夢初醒似的,身子顫了顫,低聲道,「都應了你了,這下總可以放開了。」
他的手還被這人扣在胸膛上,一顆心在掌心下生機勃勃地跳,震得他掌心都微微發麻。
「再應我件事,我就放開,好不好?」謝聲惟吃准了程既的性子,單揀他拒絕不了的口吻講話。
程既瞪了他一眼,沒什麼威懾,倒像是受了欺負,「你先說,我要聽了再決定答不答應。」
「你還沒同我講過你的小名呢,」謝聲惟聲音裡帶了假作的失落,專為了騙面前的小傻子,「除了小程大夫,我就只能喚你程既,也太生疏了些。」
「若是叫祖母或是府中下人聽到,只怕還要起疑心。」
程既不防他是提這個,面上帶了幾分為難神色,「我沒有小名。」
謝聲惟怔了怔,道,「你父母……也未取過嗎?」
程既搖了搖頭道,「我娘去的早,阿爹整日裡為了養活我倆就十分不易了,也沒心思琢磨這個。」
謝聲惟斂了神色,張了幾次口,都沒說出話來,最後低低道了句抱歉。
程既倒不甚在意,他一個人慣了,經了這樣多的事,身世之類也算不上跨不過的苦難。
眼瞧著謝聲惟不吭聲,程既便知道這人又鑽了牛角尖,若是不管只怕心裡能暗自懊惱到明日去,嘆了口氣,伸了另一隻手在這人頰上捏了一記。
「謝小少爺今日不好,平白惹了我不痛快,要罰。」
「罰什麼?」
程既伺著他抬了眼,這才托著腮,笑眯眯道,「罰你替我取一個小名來。」
「若是取不出,日後便叫我相公罷,也不是不能抵。」
謝聲惟心知這人在哄自己玩樂,可是心底又隱隱歡喜。自己取的名字,也只有自己來喚,仿佛就將這人變做了自己的私有物一般。
「那容我想一想,擇一個好的。」謝聲惟拿過一旁案上擱著的湖筆,蘸了墨,在紙上勾勾畫畫,竟是真開始認真想起來。
程既趁勢收回手去,側坐在窗欞邊,偏過頭去瞧他寫了什麼。
謝聲惟似乎當真為難,寫了沒幾筆就划去,總是不滿意。
「實在想不出來也不打緊,」程既打趣他道,「我聽你喚相公也受用得很。」
謝聲惟嫌他搗亂,捏了筆作勢朝他鼻尖點去,被程既忙不迭地躲了。
程既念著他尚在病中,逗一逗樂也就罷了,不欲讓他多耗心思,便道,「不急在這一時,日後慢慢想也是行的。」又接著道,「先前阿辭在寫什麼,寫得好生專注,我可有幸瞻仰一二?」
謝聲惟擱了筆,拿過先前那張紙來,程既湊過去瞧,低聲念出來,「微雨過,小荷翻,榴花開欲燃。」
「倒是極好的盛夏之景,讀來就覺得清爽。」
謝聲惟心念一動,抬眼看他,口中道,「叫你小禾,好不好?」
「小荷?」
謝聲惟搖了搖頭,牽過他的手來,在掌心一筆一畫地寫,「程左為禾,剛好應了你的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