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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聲惟聽他一番話連消帶打,忍不住唇角微彎,「這世間諸人汲於聲名利祿,小程大夫倒是活得明白。」
程既似是想起什麼,神色變得柔和起來,「我原本也不懂這些。不過是昔年機緣,拜了一位極好的老大夫為師。」
「他授我醫理,更同我講了許多這世間的道義。」
「我有今日所思所想,少不得是他指點的惠處。」
謝聲惟聽他提及,言語間顯然是對這位師父感情頗深,心下也覺此人不俗,「有這般高義,當真難得。那位老大夫如今在何處?」
程既的神色黯了下來,「他兩年前,已經辭世了。」
謝聲惟一時也不知如何作答,低聲道,「抱歉,我不該提及此事。」
程既抬起頭來,搓了搓臉,道,「無妨。老師心愿皆了,在這世間也沒什麼掛念,走得安詳。」
謝聲惟端詳著著他的神色,忽道,「小程大夫這樣聰慧,竟也有不開竅的時候。」
「嗯?」程既疑惑道,「何出此言。」
「你那位老師,過身前定是掛念你的。」
「你是他悉心教導的徒兒,醫術言行,無一不好,他自然放不下你。」
「我若是你那位老師,便是躺進了棺材裡,想著這樣聰慧好看的徒兒會受人欺負,也要坐起來的。」
先前幾句程既聽著還好,末一句倒不正經起來,忍不住笑,只道,「謝小少爺拿我尋開心。」
謝聲惟見他神色和緩了,才放下心來,又想起一事,聲音微沉地開口,「你不許我叫你公子,對我卻一直只稱少爺。」
「程既,天底下可沒這樣的道理。」
程既不防他提到此事,笑眯眯道,「唔,那我喚你什麼,謝兄?還是,謝謝?」
後一個稱呼他臨時起意來的,說出口時自己倒被逗笑了,「我覺得謝謝甚好,親熱又不失禮貌,不如以後就這般叫你罷。」
第10章 阿辭其人
「謝謝,謝謝?」
眼瞧著無人理會,程既又往前湊了湊,將頭探過去,硬要同謝聲惟目光對著,壞心眼兒地笑道,「謝謝怎麼不理我?」
這人湊得近了,一雙桃花眼盛著滿滿的笑,直如盛夏烈日一般。
謝聲惟心口微緊,身體情不自禁地後撤,「你若真這樣叫我,聽在旁人耳中,只怕要覺得我們之間客氣的過了頭,或是我在故意為難你了。」
程既本也是存心和他逗趣,並未打算真這樣叫,聽他這樣說了,也就作罷。「那謝小少爺點一個吧,想讓我喚你什麼?」
「若是點不出,我便依舊要叫你少爺囉。」
謝聲惟頓了頓,朝他道,「母親喚我阿辭,你若不介意,也可這麼叫。」
「阿辭,」程既在口中念過一遭,聲音又輕又軟,「這名字有趣,可有什麼出處?」
謝聲惟搖了搖頭,溫聲道,「也沒什麼特別。我幼時學話晚,兩三歲時還說得磕磕絆絆,聽不甚清。母親就取了這名字來,當個意頭。」
「哦?」程既來了興趣,追問道,「那可管用?取了名字後,你便會說話了麼?」
謝聲惟不防他這樣問,失笑道,「哪有這般靈驗。若是一個名字就能解決的事,我母親也不至於捉了你來,直接替我改個名兒,換成個謝去病、謝棄疾,豈不是一勞永逸?」
「指不定呢,」程既托著腮道,「你如今說話便十分流利,興許就是那名字的功效,只是應得慢些。」
「如此說來,你今日便改名叫作謝去病,待到而立之年,真的康健起來也說不準呢!」
謝聲惟知他強詞奪理,卻忍不住順著他的意,嘴角噙了笑道,「那感情好,我自今日起就改了名去。」
這廂程謝兩人聊得和睦,前廳里卻是一片刀光劍影。
謝夫人跨進前廳門時,謝鐸正垂頭喪氣地立在堂下,瞧著該是被訓過一輪了。
謝老夫人在正堂坐著,臉上神色端的是風雨欲來。秋姨娘侍立在旁側,端著茶盅,低垂著頭,一副恭謹柔順的模樣。
謝夫人抬眼在堂里打量一圈,不動神色地上前幾步,擺出笑道,「娘今日倒來得早,晌午睡得可還好?」
「一會兒我讓廚房端盞山楂烏梅來,您喝了也好醒醒盹兒。」
老夫人耷拉著眼皮,從鼻腔里重重哼了一聲,「這家裡眼瞧著翻了天了,我老婆子哪還能睡得安穩?」
「只怕哪天我閉了眼,睡到那黃土地里,才算能落個清靜。」
謝夫人只作不懂,腆著臉搭話道,「娘說這話,兒媳就不明白了。這天不還好好地在頭頂呆著嘛,這也沒打雷,也沒下雨,日頭都還明晃晃的,誰又能翻了它去?」
老夫人重重地將拐杖拄到地上,聲音也尖厲起來,「你不必在這裡裝糊塗,糊弄我老婆子。你幹了什麼好事,自己心裡清楚。」
謝鐸在一旁偷偷拽謝夫人袖子,示意她趕緊跪下請罪,別惹了謝老夫人更大的怒火來。
謝夫人奔波了這半日,同程既言語周旋幾個來回,本就疲乏,方才幾句話也是耐著性子送上去的,眼見著老夫人不領情,索性也不再裝了,直起身子來,朝著老夫人道,「幹了甚麼好事?媳婦兒還真不知道。說起來,也不過是出門一趟,替我惟兒去尋治他的藥罷了。」
「你還有臉提?」謝老夫人見她神色不復先前尊重,更是勃然大怒起來,忽地站起,顫巍巍地拿拐杖指著謝夫人道,「高門大戶里的夫人,自己跑到那下等人的地方去,還帶了個男人回來!做姑娘時學的規矩都被你渾丟了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