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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下一刻便聽謝聲惟開口喚道,「大哥。」
謝行履走近了些,瞧見他二人,先微微皺了皺眉,開口道,「病剛好,還穿得這樣薄,也不記得多添件衣服。」
謝聲惟溫聲道,「沒打算久呆,正要回去,就撞見大哥了。」
「早些回去,這裡是風口,嗆了風回頭又該病了。」
說完這話,謝行履才把眼神挪到一旁站著的程既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開口問道,「這位是?」
謝聲惟替程既答道,「這是娘前些日子新請回來的程大夫,我的病如今是他在看顧。」
「原來府上的田大夫用著不好麼?怎地又請了一個?」
謝行履看向程既的眼神裡帶了審視,「看著這樣年輕,出師了不曾?如今在城中哪家醫館坐診?」
程既神色平靜地答道,「家中祖傳的手藝,並未跟什麼醫館,如今在城西擺了個攤子餬口而已。」
聽程既這樣說,謝行履神色里透出幾分不喜來,也不理他,向著謝聲惟說道,「街頭巷尾串的,多半是招搖撞騙之徒。夫人信了誰的讒言,引了這些人進來?」
程既聽到這話,再忍不下去,也不待謝聲惟開口,先冷聲道,「大少爺這話說得沒理。醫者問診,論的是腹中學識,手上針法,何時倒論起了門臉兒大小。
「若是將世人那套先敬羅衫後敬人的說辭安了來,只怕這世間病人性命,都要耽擱在那起子庸醫手裡了。」
「我瞧著大少爺倒該去稱些夏枯草蟬蛻,清肝明目,好好兒治治這看人低的毛病才是。」
「你這人……」謝行履鮮少被人頂撞,遑論程既這樣牙尖嘴利的,一時氣惱,卻也接不上話來。
謝聲惟看形勢不對,忙圓場道,「大哥,我方才從前頭來,瞧見秋姨娘正尋你呢,怕是有什麼要緊事,你快些去吧。」
謝行履又瞪了程既一眼,才氣咻咻地走了。
眼見著人沒了蹤影,謝聲惟朝程既抱歉道,「我大哥性子素來如此,性子高傲了些,倒也不是針對你,你別往心裡去。」
程既搖搖頭道,「無事。我在這城中待得久,什麼人沒見過,這樣的話我聽得多了,若都往心裡去,氣也要氣死了。」
說到這兒,話音陡轉,「只是今日例外。我是你母親請來的客人,治的也是你的病,他出言諷我,便是下你的面子,我嘲回去,也是替你出氣撐面子。」
「這般舍己為你,你可不能忘了我這宗好兒。」
耳聽得程既在這裡賣乖,強詞奪理一番,謝聲惟也不拆穿他,只笑道,「那是自然。我在心裡牢牢記著,片刻不敢忘的。」
程既倒是不好意思起來,眼見著太陽漸漸西斜,熱度退了,便推著人往木樨院去。
「阿辭,」
「嗯?」
程既的聲音罕見帶了些遲疑,「你那日……為何在你母親面前維護我?」
「你就沒想過,假使沖喜這招管用,此舉不就是白白放走了我這個藥引子?」
「退一萬步講,便是無用,也損害不了你什麼。」
對謝聲惟那日的回護,程既一直是心存感激的,卻又忍不住疑惑。
他素來不信人心,一次出手相救便能換得人湧泉相報,聽來總是荒唐。可若是沒什麼好處,為什麼平白地要待一個人好?
謝聲惟靜默了一瞬,開口道,「我自小身體就不好,三天兩頭生病,所以也沒什麼出門的機會。」
「從前撞見你的那回,是我自己從書院偷溜出去的。同窗們都說蘭香齋的糕點好,梅花糕做得更是一絕,我想去買些,帶回來給母親嘗嘗。不想卻迷了路,才有了後面那檔子事。」
「所以你瞧,我是這樣無用的人,便是想對身邊人好一些,也常常做不到。」
「除卻母親,阿月姑姑,兄長,你是我遇上的第四個真心待我之人。」
「左右我是快要死了的,何苦要拖上我這世間唯一的好友,惹得他恨我呢?」
最後一句他說得極輕,出了口就散在風裡。
木樨院就在眼前,兩人誰都沒有再開口。
像是他不曾說,他也不曾聽到過。
白日裡一番話攪得程既心緒煩亂,夜間睡得也不安穩,糊裡糊塗做了許多的夢,被小丫鬟火急火燎叫醒時,都還未回過神來。
小丫鬟聲音裡帶了哭腔,拽著程既仿佛當作救命稻草一般,「程大夫您快去看看,少爺方才又吐血了,吐了好多,滿地都是,可怎麼辦啊?」
程既聽了這話,霍地從床上坐起,跳下床去,拎了桌上的藥箱子,外衫也顧不得披,便往謝聲惟的屋子衝去。
邊跑邊頭也不回地朝小丫鬟喊道,「快去叫你家夫人和阿月姑姑!」
程既衝到了床前,撥開圍著的丫鬟婆子,只看到謝聲惟躺在床上,雙目緊閉著,臉色青白,床頭地上一攤猩紅,刺得人眼疼。
他勉強穩住心神,伸指過去在謝聲惟鼻端探了探,氣息微弱,幾乎感覺不到。
事不宜遲,他立刻打開藥箱子,取了銀針包來,朝一旁的丫鬟道,「現下我要替你們少爺施針,替我將被子掀開,他身上內衫也一併撥開了去。然後去準備燭火,熱水和乾淨的帕子來。」
一旁的下人們早已嚇丟了魂,惶惶地,直將程既視作了主心骨一般,得了他的吩咐,紛紛散去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