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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我坐在如意樓上看風景,周圍是幾個裝作尋常百姓的侍衛,鍾塵平日只要有空,便會和我一起出來,然而那段時間,邊關戰事頻繁,他忙於政事,我便偷偷一人出來喘口氣——一旦打仗,宮中的氛圍便沉寂到可怕,不知為何,我總是十分害怕這樣的氣氛的。
雖邊關戰事不斷,然而如意樓中卻依然和平日一樣,懶散的掌柜、微笑著的小二,還有或是埋頭喝酒,或是和我一樣於三樓眺望的客人。
我一人坐著,實在有些無趣,忍不住便點了一小壺酒水,身邊的侍衛似是想阻攔,我拉長了臉,他們便也沒一人敢開口。
送酒的人卻不是小二,而是個看起來有些年紀的中年婦女,她小心翼翼地端著酒遞到我面前,然而還沒擺上,就一個趔趄,一壺酒都灑在了我袖子上。
身邊的侍衛站起來了幾個,警惕地盯著那婦女。那婦女被這陣仗嚇了一大跳,連連道歉,替我將袖子挽起來擰乾。我有些尷尬,她只是無心之過,那幾個侍衛未免也太誇張了……
「不礙事。」我推了推她一直替我擰袖子的手,拿出酒錢放在桌上,道,「酒錢照付,但你不用再上酒了,我……先回去換衣服。」
「姑娘,真的對不住你啊。」她看起來還是十分抱歉。
我搖搖頭,起身離開,然而走到門口,那婦女卻追上來,遞給我一壺酒,一邊道:「姑娘心地好不怪我,但我卻不能如此,這壺酒賠給姑娘,希望你不要嫌棄。」
人家都這麼說,我當然也不必百般推拒,然而接過酒。我便分明感覺到酒底下有一張紙片。我有些驚疑地看向婦人,她卻朝我深深鞠躬,道:「姑娘,再見。」
後來我時常想,若我當初沒有接下那壇酒。事情是不是會有很多不同。
我將字條留住,酒給侍衛拿著,坐進轎中,轎中只有我一人,我忍不住展開那張輕飄飄的字條——姑娘,你手上的疤痕因何而來?您身世為何?若您不知,請於明日來如意樓,願為您解惑。願姑娘隻身而來,我絕無惡意,實乃此事坎坷。
我疑惑地掀開自己左手的袖子,那上面的確有疤痕,是朵小花的形狀。這疤痕自我懂事以來便存在,然而看其模樣,絕非先天便有,然而是誰要在我那么小的時候,就刻上這樣的紋路?我曾問過師父,師父卻也說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只猜測約莫是毒谷里的人都會給藥人刻上這樣的標誌,只是觀其他藥人,卻並無疤痕,很是奇怪。
而現在這個女子,卻說知道我手上的疤痕是怎麼回事,甚至知道我的身世?
我成為藥人後,整個人渾渾噩噩,對之前的事忘得一乾二淨,被師父救走後,在毒谷中的日子太過痛苦,也因此逐漸下意識遺忘。之後那麼多年,我雖然有師父,有師兄,從小無憂無慮,然而總是希望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什麼人,如今在哪裡,當初又為何拋棄我,將年幼的我丟在毒谷里過著非人的生活。
無論如何,我想知道。
而這件事……應該是要告鍾塵。
回到宮中,鍾塵竟然在房中而不是在書房,我見他眉宇間儘是疲憊,便暫時先將自己的事情擱置,坐到他對面,伸手替他揉肩。
鍾塵親了親我額頭,道:「出去散心?
「嗯,去了如意樓,原本想喝酒,卻沒喝成。」
雖然那些侍衛肯定會向他稟報,但我也很享受與鍾塵一起分享我今天做了什麼。
鍾塵勾了勾嘴角:「那更好,你一喝起酒來就沒停,喝多了倒是傷身。」
我撇了撇嘴,卻無法反駁,只好扯開話題:「戰事如何了?」
鍾塵道:「還行。」
剛說完,就微微打了個哈欠。
我本還想跟他說今日在如意樓中碰到女子的事情,但見他如此,知道他大概是一整天都沒休息好。何況那女子讓我明日想辦法一人去見她……若是跟鍾塵說,他想必一定不會答應。抱著這樣的想法,我又替鍾塵揉了揉肩膀,對他說:「你先休息吧。」
鍾塵大概也是累極,點點頭便解衣去休息。我坐在他身邊,托著下巴看他睡著的模樣,心裡又是為他憂心,又是覺得甜蜜,他即便這麼忙碌,也一定要回房來睡,全是為了見見我,親親我,好叫我不要擔心。
哪怕到了今日,我也能記得當時的心境。
如果在當時懷著感情的我能預知之後發生的事情,大概絕不會在第二日,又溜出宮去如意樓。
鍾塵自然不會阻攔我,但侍衛依然是跟著的,我左思右想,終於想出一個法子可以單獨和那女子談話——到了如意樓後,我見到她,微微朝她使了個眼色,做了個「茅廁」的口型,果然見她眼神一亮,很快往茅廁的方向走去。
我在如意樓中坐了一會兒,也佯稱自己要如廁,那些侍衛自然是不敢太靠近,便遠遠地見我進了茅房。
好在如意樓茅廁打掃得乾乾淨淨,一間間小廂房,牆角還燃著檀香,並無異味,那女子已在其中等了一會兒,瞧見我之後,竟然筆直地跪下。
我頓時傻了眼。
而之後,吳姨的每一句話,都像是最尖銳的刺,狠狠地刺入我的心。
我無法形容我的感受,就像是寒冬臘月被人丟進冰冷的湖水中,從身上到內心都泛著刺痛,徹骨的冰冷讓我瑟瑟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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