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墜兒輕輕地點了點頭。
到了法華寺中,墜兒先去放行李包裹,我則詢問接待我們的大 師:「請問……慧通住持呢?可是外出雲遊去了?」
以前我在法華寺中住宿之時,慧通住持給予我很多幫助,他是個年紀和師父相仿的長眉毛和尚,頭髮雖然是沒有的,但我始終記得他長長的白色的眉毛,他看起來十分溫和慈祥,又有種看破一切的淡然。
我記得我剛住進來第一天,便去找慧通主持,我說:「慧通主持,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
慧通住持平和地笑了笑:「請說。」
「為何,人要有愛恨情仇?又為何,愛與恨,非但不會對立,甚至難以分清?人,要怎麼樣,才能徹底地擺脫這些情緒呢?」我嘆了口氣,「求大師解惑。」
慧通住持笑著搖了搖頭:「人生與世,愛憎便與之而來,正如哭與笑,也是與生俱來的本領,哪怕連我,至今都無法徹底捨棄。「
我驚訝道:「您也不行?」
慧通住持笑著點頭:「我看到花兒綻放,會心生歡喜;看見徒弟犯錯,會心生惋惜。喜怒哀樂,愛恨憎怨,你只能儘量將一切看得很輕、很輕。只能盡力讓心中,留有讓人愉悅的心情。好比那話,開了之後,自當歡喜,然而即使花朵頹敗,亦不必憂慮。可知萬事有名數,萬事有因果。」
我似懂非懂,道:「那,花開而喜,花落而悲,本是尋常之事,卻為何有悲喜交加,有愛恨糾纏?若這些對立的心情混之一處,我又該怎麼辦?」
慧通住持道:「花開之後,是極美的,若有人伸手去摘,花兒自當枯萎。你因花盛開而欣喜,然而卻因為你的憐惜,花兀自凋零,那麼你的喜悅中,必當摻雜了痛苦、遺憾、惋惜。愛恨並非對立,只是兩種極端,若是走上了極端之路,自會因此愛恨交雜,難以分清。」
我點頭,道:「那,如何能分清呢?」
「這如何分得清?」慧通住持笑了笑,「你若執意要分清,便會更加難以看透你內心真實的想法,究竟是愛是恨,本無答案,若非要尋出一個勝負,那又怎會是最初的決定?」
「可……可我不能讓自己這樣。」我那時很猶豫,「我總要想出一個辦法,讓自己做出決定。不論是對是錯,以後是不是會後悔。」
慧通住持道:「你既然已經這麼說了,可見心中其實早有答案,如今既是在寺廟中修身養性,便暫且撇開這些紛擾吧。待回到紅塵中,自是有方法找尋最後的道路。遵從內心的指引做出的判斷,你不會做錯,亦不會後悔。」
我那時雖然不是很懂,但卻隱隱明白了一些,看著慧通住持的笑容,我說了聲謝謝轉身要走,然而慧通主持卻喊住我,似是有些遲疑地給了我一句贈言。
「你若實在不願愛恨交加,唯有一個方法。愛與恨不是對立,然而愛恨與無謂,卻是對立。」
「無謂?」
「一切皆無所謂。愛恨俱散,情仇皆湮。不知生離之苦,不畏死別之痛。」
愛恨俱散,情仇皆湮。不知生離之苦,不畏死別之痛。
我記住了這句話,然而卻沒能做到。我匆匆忙忙回到宮,為的就是,被吳王刺殺的鐘塵,之後我替他換血,義無反顧,才想起慧通住持說的,遵從內心指引做出的判斷,不會錯,亦不會後悔。
我從來,是沒有後悔的。
但如今回想,若是我能做到無謂該多好,那我如今,才會是真正的不會後悔。
那位大師愣了愣,道:「皇后娘娘,慧通住持他……已圓寂。」
我一愣,道:『這……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那,新的住持是誰呢?」
那大師道了聲阿彌陀佛,道:「是一個月之前的事情,住持在講完早課後,溘然長逝。新的住持是慧通住持的師弟慧嗔住持。」
我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半天,才緩緩道:「那……那慧通住持的遺體……」
「已按照住持的意思,焚為灰燼,撒於湖泊間,無拘無束,淡然自處。」那大師微微鞠了個躬。
我點頭:「無拘無束,淡然自處……」
墜兒那邊已經放完行李,她走過來,疑惑地道:「娘娘,您怎麼了?」
我搖搖頭:「沒什麼。」
「謝謝大師。」我對那位大師鞠了個躬,他也回了我一個禮而後離開,我對墜兒道:「本想讓你見一見這裡原先的住持。可惜,他一個月前圓寂了。」
墜兒遺憾地說:「是嗎?哎,就連得道高僧,也無法逃脫生死因果啊。」
我道:「卻也未必。那位住持的屍首,竟沒入土為安,而是焚為灰燼,散於天地間,真是恣然快活,叫人羨慕。」
墜兒道:「聽起來是很好,但……如果是我,我還是希望自己埋進土裡,以後萬一別人要祭拜我,好歹有個位置讓人祭拜。」
我失笑:「你……也罷,我們去吳姨和師父的墓上看看吧。」
墜兒點頭:「嗯。」
我與墜兒步行往山頭走,鍾塵派來保護我們的侍衛忠心地跟著我們,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待到師父和吳姨衣冠冢邊上,墜兒從包裹里拿出祭拜之物我與我排跪著,分別沖師父和吳姨磕了三個 頭,再直起腰時,墜兒已經泣不成聲。
「吳姨,我是墜兒,我來看您了。吳姨,我好難過啊,為什麼您那麼衝動,您為什麼只想著報仇之事,卻沒想過我呢……我,我知道我這麼說很任性,但是我真的好難過啊……嗚,吳姨,您若是到了地府,千萬別再想著復仇之事了,好不好?你如今和皇后娘娘的師父葬得這麼近,您應該很開心吧?記得,要抓著他一起過橋,下輩子,你們一定要在一起,一起開心,一起快樂幸福……」 <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