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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姨熟門熟路地往茅廁走去,我坐了一會兒,也進了茅廁,這場景實在很有些好笑,但我真是笑不出來。
「公主。」吳姨沒像上次那樣行跪禮,而是做了個奇怪的姿勢,大抵是絳穆的行禮方式。
是,我是公主,而且是十多年前,被宇國滅族的絳穆的公主。
那日如意樓中,吳姨雙目含淚,告訴我一切。
我是絳穆的公主。手臂上的疤痕,則是吳姨剌上去的。那時情況緊急,絳穆的王和王后皆已身死,而吳姨身受重傷,只得逃亡保命, 然而吳姨是被宇國通緝的犯人,如果帶著我一起,一定會連累我。
當時吳姨身後大軍在追,她只好將我託付給一戶人家,怕以後找不到我,就用簪子在我手上刻下印記……然而等一年後吳姨再回到那裡,那戶人家卻已經不見蹤影……
吳姨也才驚訝地知道,那人家並非良民,而是毒谷之人。而年幼的我,也因此被拿去煉做藥人……吳姨自覺害死了我,心灰意冷,如此十餘年過去……卻竟然在如意樓,又看見了我。
吳姨告訴我,我很小的時候,因為父母十分忙碌,我總是由她照顧。
那時候我乖巧而懂事,圍在她的身邊,喊她吳姨,然而經年過去,我甚至根本已經不認得了她。可最讓吳姨痛苦的並非是這一點, 而是她怎麼也想不到,昔日的絳穆的公主,竟成為今日的宇國皇后……而那個皇帝,還是當初主張要滅絳穆族的人。
當年宇國先皇讓自己兩個兒子到跟前,說認為對絳穆,是該勸降還是攻打,當初的福王說,應該勸降、而鍾塵……卻說,該直接滅族。更和龍訓、江騰、李牧等臣子一同進攻絳穆……整個絳穆被滅族,一夕之間,活著的人寥寥無幾……
可以說,鍾塵時害死絳穆的間接和直接的兇手。
吳姨洋洋灑灑說了這麼一大段話,可謂情真意切。我根本沒有思考的時間,仿佛被人用錘子狠狠地敲擊了腦袋,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語言,有些無力地說:「但……但他那麼說,也只是為了保衛宇國……」
吳姨嚴厲道:「公主,您以為絳穆是那種屢犯宇國的民族嗎?我們的人,打獵放牧,悠然自在,需要布匹,就老老實實去宇國買! 我們只是一個小小的的邊牧民族啊!只是總有那麼幾個人,不務正業, 跑去騷擾宇國邊鎮,偷搶打殺,但那樣的人,我們也和宇國保證過, 我們一定會處置——而事實上,我們也都處置了!甚至在我們被滅族的前幾天,我們還在準備東西,給宇國賠罪!可就這樣!在我們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忽然湧入的宇國大軍屠殺而盡……那還是吃飯的時間,家家和睦,帳篷內歡聲笑聲一片……就在那樣的狀況下啊!」
我甚至連為鍾塵辯護的勇氣和決心都喪失了,只能失魂落魄地離開,並數次夢到那樣可怕的場景。
然而最後我還是決定辜負吳姨的期盼。
「公主這次來,可是已做下決定? 」吳姨有些期待地看著我。
我艱難地點了點頭:「是……」
吳姨道:「公主的意思是……」
我嘆了口氣,說:「對不起,吳姨。」
我沒有多說,也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然而短短三個字對不起,大概就足夠讓吳姨明白過來。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好半響,才呼吸急促地說:「公主,您思考了這麼久,卻是這樣的結果?!」
「我……我對以前的事情,真的沒什麼印象了,要說我愛不愛絳穆……大概是愛的。但,我現在,的的確確,更愛鍾塵,你知道我的身份,也知道我和鍾塵在一起多少年了吧?他待我真的很好,我現在過得也很快樂……我還有師兄和師父,如果我真的要為了絳穆報仇,那不僅會傷害鍾塵,還會連累師父和師兄……師父已經一把年紀,我不想害他們。」我真心實意地說,只願吳姨能稍有諒解。
然而吳姨聽我提起師兄和師父,卻是冷冷道:「你居然還提你的師父和師兄?你可知,就因為你與鍾塵在一起,讓你師兄有師父,處於多麼進退維谷的境地嗎?
我一愣,道:「什麼……」
「你師兄,也是絳穆的人。」吳姨的話宛如晴天一道霹靂,讓我腦中一片空白,而吳姨卻繼續道:「你師父雖然不是絳穆之人,卻深深愛慕著你的母親,要不然,他為何要費盡心思,將你從毒谷中救出來?」
我結結巴巴地說:「師父說,他是經過毒谷的時候,看到毒谷中空無一人,而我被捨棄在那裡,才救我回來的我回……」
吳姨閉著眼搖了搖頭:「他這麼說,只是為了讓你安心。你師父身上,是不是有可怕的傷疤?那是他去毒谷費力救你回來的證據——想必,他也沒告訴過你,那些傷疤的由來吧?」
「他……他只說,是年少衝動,喜歡和別人打架……」我喃喃道,腦中是我小的時候,一到陰雨天,師父的那些可怖的傷口便發痛, 一向帶著微笑的師父也會痛得眉頭直皺,冷汗直冒。我不懂事,趴在他身邊,擔憂地看著著他,問:「師父,怎麼了?痛成這樣……」
師父卻不想我擔心,溫柔地摸著我的腦袋,說:「不礙事,一會兒就好了。」
我還埋怨師父:「讓你以前和別人打架!現在好了吧!」
師父苦笑著點頭:「對對,是師父不好。」<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