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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身帶著自己的宮人離開,直到門重新合上,周圍復又響起低低的哭泣之聲,柳塵鳶眨了眨眼,卻又落下一滴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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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微亮,堂內的蠟燭不知何時都滅了,初陽自窗戶縫隙間灑落,雖淡薄,卻也給這陰沉的靈堂添了一絲生氣。周圍的宮人俱都十分睏倦,臉色發白,眼下烏黑。
柳塵鳶跪在地上,雙腳已經徹底麻了。足足跪了七天,她嬌生慣養的身體卻還是無法適應。
趙書賢走後的這大半宿,柳塵鳶都將右手懸在身側,生怕它碰到自己身體上其他的部位,心裡則反覆迴響這一句話——這手要爛了。
今日趙文帝便要下葬,柳塵鳶也終於可得一刻的喘息,她可以回自己的椒芳宮,稍作休息,再打扮的好看一些去殤宮與其他妃嬪一起去自縊,這是柳塵鳶之前便曉得也已經接受了的事情,可昨晚趙書賢那麼一打岔,她頭昏腦漲,心慌意亂,一時間居然把生死這樣的大事給忘記了。
還是問蘭愁眉苦臉地來接她回椒芳宮時,她才復又想起來這麼一件事。
問蘭之前陪她守了六天靈,昨夜裡沒挨住差點昏過去,柳塵鳶便讓她先回去休息,橫豎她只是個下人,不在了也不會惹人注意。問蘭半哭半笑地拉著她的手說了句娘娘真好,便先去睡了一夜。
也虧得那麼巧問蘭不在,不然昨夜只怕事情變數更多……
問蘭扶著腿軟的柳塵鳶上轎回宮,等回了正殿,柳塵鳶第一件事便是讓宮女去打了三盆熱水,瘋狂地開始洗手,問蘭不明所以,可看著她這個樣子就忍不住眼淚直流:「小姐……」
人前她喊柳塵鳶娘娘,人後卻還和在閩國時一樣喊她小姐,她二人自由一同長大,柳塵鳶周圍除了姜蘊也沒有其他玩伴,問蘭在她心裡與其說是個下人,不如說是自己的妹妹。
姜蘊下旨讓柳塵鳶嫁來趙國時,柳塵鳶自己沒哭,問蘭卻哭的昏天黑地;嫁過來的路上柳塵鳶沒哭,問蘭卻哭了一路;洞房那天柳塵鳶照舊沒哭,問蘭則哭的差點惹怒了趙文帝。
眼下柳塵鳶沒幾個時辰可以活了,問蘭又開始抽抽噎噎的哭。
她其實本也是愛哭的,只是姜蘊下旨以後,她的眼淚便都像是給問蘭流光了似的。
柳塵鳶把手都洗痛了,那種揮之不去的噁心感才稍微減輕了些,她側頭去看問蘭,有些無奈:「哭什麼呀,我這還沒死呢。」
問蘭一聽,哭的更厲害了。
她一邊哭,一邊哽咽道:「小姐,你不但是趙國的皇后,也是閩國的公主啊!哪有讓公主跟著殉葬的事情……」
柳塵鳶有些恍惚:「若不是咱們閩國對著趙國一點兒勝算也沒有,我也不至於要嫁過來。」
問蘭哭的一抽一抽的,伸手去拽她袖子:「要不然小姐,咱們逃吧。」
這話卻是異想天開了。
問蘭自己也曉得,又說:「小姐,若你死了,我也不想活了,我……」
柳塵鳶捧著她的臉,用大拇指擦掉她的眼淚,輕聲道:「別胡說八道了。好歹我以前享了十七年的福,來人世一遭已不算虧了。倒是你問蘭,你才十四歲呢,你得好好活下去。我一死,你們隨嫁的會回閩國,到時候你幫我給蘊哥捎句話,就說……」
柳塵鳶頓了頓:「算了,沒什麼好說的。我先去休息,到時間了你記得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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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有些大,竟生生吹開了半闔的窗,柳塵鳶睜開眼,有些茫然地坐了起來,四周靜悄悄的,只有風聲。沒有宮人,問蘭也不在。
然而這映在地上的橙黃色的夕陽微光,分明實實在在地告訴她,已經是傍晚了。
柳塵鳶愣了一會兒,猛地下了床,衣衫都來不及整理便赤腳朝外奔去:「問蘭?問蘭?!」
在隔壁耳房的兩個宮女聽見柳塵鳶的聲音,立刻跑了出來慌慌張張地行禮。
柳塵鳶只覺得自己心跳的厲害:「問蘭呢?現在是什麼時辰了……為何無人喚醒本宮?!」
那兩個宮女分別叫懷蝶懷夢,都是趙國後頭給柳塵鳶指派的宮女,兩人沉默了一會兒,懷蝶才小心翼翼道:「回娘娘,已是戌時初刻了。」
她頓了頓,又很有些害怕地看了眼柳塵鳶:「問蘭,問蘭她……」
「問蘭到底怎麼了……快說!」一滴汗順著柳塵鳶的側臉滑過,她發現自己的聲音顫的比昨夜還厲害。
懷蝶和懷夢兩人撲通一聲就跪下了,懷夢年紀小些,哭道:「娘娘才歇下不久,吳公公便聖旨便來了,說娘娘您是閩國公主,不應殉葬,但舊法不可不循,思及舊史上曾有隨嫁宮女代為殉葬的例子,便要,便要問蘭替了您……」
柳塵鳶往後退了一步,心口痛極,一時間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懷夢又道:「問蘭說您乏了需要休息,不必叫醒您,跟著吳公公便走了……她說,她說若您醒了,讓我們給您帶句話……她讓您好好活下去。」
這話分明是柳塵鳶清早跟問蘭說過的,柳塵鳶聽了只覺得眼中酸澀一片,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她現在在哪裡……先帝的喪禮呢?!本宮是太后,難道連讓本宮去扶靈的人都沒有嗎?!」
懷蝶小心翼翼地道:「這也是皇上的意思……皇上曉得太后在休息,說太后這幾日守靈實在辛勞,又念著您與問蘭主僕情深,便讓您專心修養,不必喊您。椒芳宮裡除了奴婢和懷夢留著伺候您,其他人都去送靈了,現在也差不多該回來了……」<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