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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宋詢禮叫了他一聲,簡短而有力,開門見山、如刀般乾脆落下,「憲歷三十八年九月十五日,錫林星是否發生了基因異變?」
楚辭道:「是。」
「本次基因異變時間是偶發性還是病毒性?」
「偶發性。」
準確來說極有可能既不是偶發性也不是病毒性,楚辭在心裡道。
當時追殺西澤爾的是喬克雅的人,這些星盜和殺手頌布一樣受命於西赫女士,在卡斯特拉主衛三的站台,他們用誘發劑主導了站務員的基因異變,這讓人很難不懷疑,落水集的小乞丐是否也是藥物才導致的異變。
「請您描述,基因異變發生的準確時間、地點和您的所見所聞。」
「憲歷三十八年九月十五日……」
儘管已經腦海中重現過無數次,但記憶倒帶,再回想起那個昏暗、混亂的早晨時,楚辭仍有一種強烈的幻覺,仿佛自己一抬頭就能看見錫林破碎的天空和是絢爛而污穢的極光。
「憲歷三十八年九月十五日」他重複了一句,「上午九時,錫林星第六街區五號街和第七街區花生大道交界處,落水集。」
楚辭的語氣極其平靜,幾乎不含任何情感,讓人覺得仿佛是機器在發聲,而他的目光,自從走進法庭後就一直盯著白朗寧,白朗寧也看著他,兩個人就這麼互相對視著,中間有暗流涌動。
「……異變發生在一個孩子身上,他的身體變得腫脹,頭部陷進身體裡,眼睛附近生長肉瘤,生長出最少三條觸手。」
和平安逸年代,有人一輩子都不會見到基因異變,基因異變成了一個歷史名詞,即使偶爾有新聞報導某地發生了基因異變,只要未曾親眼所見,人們也會覺得災難距離自己很遠。
於是當楚辭將異變的情景說出來,哪怕只是文字描述,法庭上的一眾人依舊感受到了這段話里所蘊含殘酷,當人類變成畸形的怪物,當人類喪失引以為傲的理智和認知能力——
法庭上響起一陣唏噓,唯有控辯雙方對峙著,巋然不動。
咚!
法官敲下了法槌:「肅靜!」
他看向宋詢禮:「控方,請繼續發問。」
宋詢禮點了下頭,繼續道:「除了這起基因異變事件之外,錫林星還有沒有發生過其他基因異變?」
「我沒有看到。」
「『沒有看到』的時間範圍是——」
「直到九月十八日下午三時。」
「在這——」
「是否可以認為,憲歷三十八年九月十八日下午三時是你離開錫林星的時間?」
宋詢禮的提問被拜厄·穆什打斷,但楚辭的目光卻未曾偏離半分,只是道:「是的。」
「那麼我有些好奇,」拜厄·穆什的雙手交疊成塔的形狀,身體微微前傾,這一刻他目光中透出的壓迫感倍增,如同一道巨大的暗影般遮蓋下來,而他的聲音卻出奇的輕柔祥和,好像不是在法庭上發問,而是講故事,「我想在座各位,包括所有知曉這件事的聯邦公民都同樣好奇,錫林星已毀,憲歷三十八年您應該還只是個孩子,是如何從這顆將要毀滅的星球死裡逃生呢?」
「我想宋檢察官應該不會反駁我。」拜厄·穆什慢條斯理地將剛才壓皺的襯衫袖口撫平,他低著頭,眸光卻從垂下的眼皮里後暼向宋詢禮,「這個問題至關重要,關係到這孩子證詞的可信度。如果您見到了基因異變,那麼是如何在輻射雨天氣、星球大氣層損毀、街上還都是基因異變體的情況下,孤身一人離開錫林星的呢?」
法庭內的安靜再次被打破,陪審團成員相互竊竊私語,法官不得不有一次敲下法槌維持庭審秩序,而直到這時候,楚辭才將一直盯著白朗寧的目光移開。
他看向了拜厄·穆什。
拜厄·穆什朝他抬了抬手,如果放在法庭之外,這將是一個象徵著友好的邀請姿勢。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楚辭總覺得拜厄·穆什在觀察自己。就像久別重逢,或者未曾相見但興趣濃厚,他深海一樣的藍色眼眸中帶著審視和興味,從楚辭走進法庭的那一刻起就打量著他。
而就在楚辭要張口的一刻,宋詢禮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在證人回答您的問題之前,穆什先生,請容許我糾正您剛才問題表述中的錯誤。」
楚辭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法官先生,」宋詢禮清晰地道,「我必須提出反對,辯方竟然將未認定事實作為向證人提問的引導詞,『街道上都是基因異變體』這一表述實在有失偏頗,因為我們並不知道錫林星的基因異變到底是不是病毒性、有多大範圍、造成了如何損害。並且按照證人所提供的證詞,錫林星當時所發生的基因異變只是很小範圍——」
「我們姑且不論基因異變的實際情況如何,」拜厄·穆什道,「當時錫林星的惡劣環境不可忽視,大氣層損壞、輻射雨不中斷、港口航線完全停運的情況下,一個未成年小孩,怎樣離開?」
「還是說,」他輕飄飄道,「這根本就是謊言?」
「穆什先生,」法官敲了敲桌子,「請圍繞事實和證人證詞發言,不要猜測。」
「抱歉。」穆什微微躬身,然後再次轉向楚辭,「請您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楚辭看著他道:「錫林星是邊境星球,星球上有很多走私船,就算官方港口航線停運,走私船也依舊可以發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