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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澤爾驀地意識到,他從在廣場裡開始說的每一句話,都是「你怎麼樣」、「我怎麼樣」,而非「我們怎麼樣」。他們明明處於同一間屋子,卻好像割裂開來,相距遙遠,而且正在越來越遠。
「你想去嗎?」西澤爾直白的問,「如果你想去我們就去,如果你不想去,我們就去中央星圈。」
楚辭回過頭來,似乎有些詫異:「中央星圈?」
「嗯。」
楚辭眨了眨眼:「我想想。」
西澤爾只好道:「好。」
楚辭捉弄著一隻爬在建築外壁上的清掃機器人,機器人飛走了,他來回按了幾次窗戶的開合軸,夜幕霓虹和房間裡的暖色燈光來回交替,仿佛割開了晨昏。窗扇半開著,一條淺白色的光帶散射切在牆壁上,白濛濛的,裡頭細微的塵埃浮游,楚辭伸手去抓它們,手掌張開,握緊,張開,握緊,握緊,再握緊,一直到手背上青筋明顯的凸起——
「楚辭!」西澤爾叫了一聲,楚辭很慢的轉身,垂著眼帘,看不見眼底的情緒,他問,「執行總長叫什麼來著?」
西澤爾莫名的猶豫了一下,卻還是道:「約翰·白朗寧。」
我得想個辦法殺了他。
楚辭這樣想著,慢慢鬆開了手。可是屋子裡所有的燈突然「刷」的滅了下去,不夠幾秒鐘,又毫無徵兆的亮了起來,一直待機的通訊晶屏上閃過一道又一道的雪花紋,從窗外路過的清掃機器人像失去了動力源,在空中卡了一秒鐘,「嗖」的墜落下去。
西澤爾手腕上的終端發出震動提示音,似乎不堪重負一般——
是精神力!
他不可置信的看向楚辭,這個時候,楚辭抬起了頭,他的眼睛睜得很大,大到眼角都要裂開,甚至連眼珠上也出現了細碎的裂紋。他像是看見了什麼極端恐懼邪異的東西,瞳孔猛烈縮小,縮成一道豎起的菱形,泛起暗金色純淨的銳光。
「躲開——」
砰!
西澤爾的話和楚辭頭頂的燈板一起炸成無數碎片,他想也沒想直接撲了過去,將楚辭護在了懷裡。
有燈板的碎片扎在他後頸上,血流浸透了襯衫衣領,猩紅刺目。
楚辭依舊下意識的去捂他的傷口,抹了滿手的血跡。半響,他呆呆的拿開了手,指尖上血液滴落,「吧嗒」一聲,像傷心的眼淚。
「對不起……」他握住手,手心裡染上的血都合在了一起。楚辭眨了眨眼,他想哭,但是此時的自己似乎是一條擱淺的魚,沒有半點可以用來流眼淚的水分,他竭力的呼吸著,被曝曬的陽光奪去生命,所剩無幾。
他想去找醫療箱給西澤爾包紮傷口,他卻撥了撥地上的碎片,單膝墊地跪著,按住楚辭的肩膀道:「沒有關係,只是小傷。」
「那你之前的傷呢?」楚辭問,聲音沙啞的有些不正常。
「都已經好了,」西澤爾抹去他臉上沾上去的小小一滴血,像一顆淚痣,「你還小,受傷會疼,你又要哭。」
「我不會哭的,」楚辭仰起臉,「老林死了我都沒哭,錫林被他們毀了我也沒有哭……」
他的聲音哽咽起來,說話的聲氣越來越低弱,說到最後一個字,眼淚就順著眼角滑落下去,藏進了他的頭髮里。
可他還是不肯低頭:「可是我沒有家了……」
「不要怕,」西澤爾的指腹輕輕揩掉他的眼淚,「我還在,我會陪著你。」
「他們死的時候會不會害怕,」楚辭睜大了眼睛,眼珠子一動不動的盯著某處虛空,像一泊安靜的、濃郁的、盛滿夜色的湖,「老林會不會害怕,他會怕死嗎?」
「他更怕的一定是離開你,」西澤爾微微前傾身體,距離楚辭很近,一片刀刃般的光從他們之間切過去,明暗參半,綽綽影影,「他很愛你。」
「也許我們明天都會死,但是這件事情不會因為死亡而改變。」
楚辭鼻音很重的「嗯」了一聲,又嘟囔道:「看不出來你還是個帶哲學家……」
西澤爾笑了一下,道:「我們去中央星圈,我會保護好你。」
「我想先去一趟主星,」楚辭低聲道,「老林說希望我去一趟的。」
「好。」
隨後西澤爾叫了服務生上來打掃走燈板碎片,老闆非常疑惑的嘟囔著「該死的老多克竟然敢賣我劣質燈板」之類的話,給楚辭和西澤爾換了房間。
窗戶閉著,繁雜的聲音都被隔絕在外,楚辭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忽然開始回想自己前世的時候,仿佛已經隔了一個世紀那麼長,而從錫林離開到現在,也是一個世紀那麼長。
告別老林的時候他以為只是暫時,離開錫林的時候他也這樣以為,於是今晚,站在中央廣場的光幕之下,他以為自己做了個夢。
而等到他醒來,他還能看見錫林的天光。
可是沒有了。
那顆星球被毀了,除了他和西澤爾,沒有人活下來。
從今之後,他沒有來處,只有去往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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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空間中轉站,除了需要迎接夜晚進港飛船的港口還有值班的接引員,其他地方都已然陷入了安靜。
陳澤是三號港口的接引員,今晚剛好輪到他值夜班,他運氣比較好,前半夜只有一艘貨船進港,等到接引完這艘貨船,他就可以去值班室休息,等待後半夜的同事來換班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