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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秋暝瞠目驚舌,從留仙峰順著懸崖峭壁躍入滾滾江水,再由江里潛入龍池,再從龍池游進天谷洞。難怪他要滅去燭火,此時渾身濕透,還不知是如何的狼狽。
“師兄果然武功卓絕。”
張知妄哼了一聲,“也罷,再過一個時辰師傅就要找我訓斥,我便不久留了。”他走了幾步,忽然又道,“收留陳允懷的李嬸從前是我生母的丫鬟,很是信得過。”
“嗯。”沈秋暝不想多問。
張知妄悄無聲息地離去,沈秋暝重新點燃燭火,竟然發現洞裡不知何時多了只折斷了腿的野兔。
第15章 人世豈能無聚散
沈秋暝並未在那不見天日的石洞裡呆上許久,他進洞後的第四天林知非慌慌張張地前來尋他。
“師弟,快跟我走!”
“怎麼了?”沈秋暝剛剛藏好吃剩的兔腿,一頭霧水。
林知非一邊幫他收拾東西,一邊答道,“你餘杭老家來人了,說你家出了大事,要你速速歸家。”
沈秋暝跟著他快步走出去,“我二哥剛剛中了進士,全家正歡天喜地著,能有什麼大事?”
林知非嘆氣,“見到掌門你便知曉了。”
兩人一路到了文昌宮,不止掌門,連正明子玄明子這些派中長老也都列席,各個神色嚴峻。
“這是你沈家的管事,”正明子指著一錦衣男子道,“他帶了封書信給你。”
“四少爺請閱。”那管事恭敬行禮,從袖中取出密封的書信,雙手呈上。
沈秋暝皺著眉頭打開,看畢臉色早已發白。
唐照臨默不作聲地看著他,所有人都已知道,鶴鳴山已經再留不住沈秋暝了。
沈秋暝舔了舔乾澀的嘴唇,收好書信,轉身直挺挺地跪在唐照臨面前,“師傅……”
唐照臨嘆了口氣,笑得乾澀,“天地廣大,總該是要去闖一闖的。你天資好,功夫學的也已不錯,俗話說的好,‘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其實師傅已經沒有什麼可教你的了,你日後無論在官在商都別忘了抽空習武,精進功夫。”
沈秋暝眼圈發紅,忍不住跪行幾步,抱住唐照臨的雙膝。他八歲入派,這七八年來唐照臨於他,亦師亦父。
“先前徒兒犯下大錯,對不起師傅,徒兒以後會小心,做事不會再這麼欠思量了。”沈秋暝的聲音悶悶的,唐照臨感到腿上漸漸一片濕熱。
“你生性豁達、喜結交朋友,又出身大戶人家,你的前程師傅自不擔心,”唐照臨輕撫他的發頂,“可你要知道,人力所及多有所限,很多事情不該知道不該管,你就該約束自己的好奇之心、好勝之心。老莊無為之學,多看看對你還是很有些裨益的。”
沈秋暝抬眼看他,目光堅定,“徒兒記住了,日後一定不會給師門丟臉!”
就在他起身之時,唐照臨突然用傳音之術道,“在知妄繼任之前,無論你接到太虛令還是沖虛令,就算是我死了,你都不要回派里!”
這話又是何等不祥!沈秋暝背對諸人灼灼視線,驚異難當。
唐照臨深深看他一眼,“事態倉促,本來想著為你行冠禮取字的,如今看來倒也不用我來煩心了。”
想到此去將是永別,剎那間無數酸楚感懷湧上心頭,沈秋暝一時無法自抑,泣不成聲地哽咽道,“生養之恩雖重,教養之恩亦重於泰山,求師傅賜字!”
唐照臨早已到了鷗鳥忘機的境界,可如今亦是淚下沾襟,沈秋暝見了心中更是酸楚,不禁哀切求道,“師傅,我在鶴鳴七年有餘,每一天都過得無比快活,早已把鶴鳴當做家裡一般,不如師傅給我起個知字輩的字罷,也好讓我永記師門之恩。”
唐照臨百感交集,打足精神玩笑道,“也罷,舍了你那兩榜進士的父親,竟要一個老道士為你取字,回去也不怕人家笑話。易有言‘樂天知命,故不憂’,你看知命可好?”
沈秋暝應景地含淚笑笑,“怎麼比張知妄那小子的名字還像道號?說明師傅你還是疼我多些。”
正明子見沈家管事局促不安地站在一邊,出聲提醒,“掌門師兄,時辰不早了,他們還得趕路呢。”
唐照臨手頓在半空,沈秋暝深吸一口氣,最後對著他重重磕了三個頭,隨即頭也不回地下山了。
“少年郎真是沒良心,”正明子恨恨道,“頭也不回地就走了,也不再回頭看師傅師叔一眼。”
唐照臨緩緩道,“自古離別,傷情而已。”
沈秋暝入派之時不過垂髫稚童,是族叔沈迆牽著他一步一步上山;如今他功夫已成,早已能飛檐走壁,卻依舊沿著陡峭山道緩緩而行。派中交好的弟子聞訊而來,將狹窄山道擠得水泄不通。
“沈師叔,記得回來看看。”
“沈師弟,這套棋譜贈你。”
“沈師叔,這是我的家書,求您幫我捎去嘉州。”
沈秋暝照單全收,笑盈盈地應了,直到碰見面前站著的林知非與裴欽宴。
林知非一言不發,只狠狠抱了抱他,他亦是唐照臨門生,想來掌門之命已是知情。
裴欽宴則把他拉倒一邊,低聲問道,“可是你家也收到了京里的消息?”他未明言,但想來山東豪族都已收到王家蘇家的示意扶持四皇子。
沈秋暝苦笑,“也不瞞你,我這次回去便是為了家姐的親事,許的是姑蘇吳國公的長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