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頁
連張知妄都有些訝然地回頭看去,只見越照影臉上滿是刻薄陰毒,哪裡還有之前的半分雍容大度?
鶴鳴眾人心內忿忿,卻又不便出頭,眼看著薛孟嘗運起輕功在台上亂竄,而張通衢就快內力不支,忽而有琴聲傳來。
沈秋暝朝琴聲方向看去,只見謝逸端坐於二樓雅座挑弄琴弦,身後有童子焚香,一派名門公子風度。那琴聲並不帶內力,因此也不算是壞了規矩。沈秋暝輕蹙雙眉,忽而睜大眼睛看向薛孟嘗的方向,果然他身形已有些凝滯,到了最後口中竟溢出鮮血來。
“快住手!”越照影勃然而起,“難道你想讓他走火入魔不成?”
沈秋暝再度為他的恬不知恥咋舌,就見張知妄亦起身與他對峙,“容許貴徒鞭子上浸毒,卻不許謝公子撫琴,崆峒派真是好大的威風!”
另一邊張通衢趁著薛孟嘗調息的功夫奮力一擊,身形疾旋,使出一招“夏蟲語冰”將薛孟嘗擊倒在地,自己也支撐不住,跪在台上以劍撐地,目光都有些渙散不清。
清微道長與素禪方丈對視一眼,揚聲道,“此場比試鶴鳴派勝!”
另外一頭,袁似蓬與唐門掌門也急急上前為張通衢看傷。
越照影看也未看張知妄,只冷聲道,“袁掌門,既然我崆峒比試敗北,我等便也不再逗留,今日便告辭了。”說罷便拂袖而去。
沈秋暝不無憂慮地轉頭看張知妄,心道此人是個睚眥必報的性子,難道就這麼輕易放他們走了?
張知妄微微揚頭,臉上是三分慍怒七分不屑,“如此小人,倒是讓我不好意思與他一般見識了。”
他蒼白臉孔因怒氣染上絲絲紅暈,恍若美人眉間一點硃砂,又似白鶴頭頂一抹丹紅,沈秋暝轉不開眼,並未發覺自己眸中不知何時起,已多了幾許痴迷之色。
第38章 亦逢佳節且吹花
武林大會刀光劍影,朝廷那裡也未閒著,聽說那皇帝御駕親征,率幾十萬大軍浩浩蕩蕩地向北疆撲去,另外一頭南衙府軍並吐蕃援軍一道前往劍南道剿滅西蜀王。
數十個赴會的門派,除去在燕王治下的長白派外,便是鶴鳴處境最為堪憂。近來,交好的泰山派武當派都曾暗示過代管帳房的智明子,仿佛鶴鳴派已經窮困潦倒,只是迫於體面,開不了口一般。
旁人心急得很,鶴鳴上下倒是好整以暇,這日張知妄看著天朗氣清,更是趁著兩輪比試的間隙,帶著師兄弟與幾個師侄往曲池賞景。一開始眾人都端謹地坐著,聽張知妄與正明子二人論道,沒過一會幾個年輕弟子便覺無趣,目光紛紛向著滿園桃紅柳綠移去。張知妄也不是拘禮法之人,見他們心不在焉便乾脆打發各人自行游賞,自己與沈秋暝、林知非三人閒坐茱萸台上談天論地。
“我倒是不明白,”沈秋暝捏起缽中的葡萄,酸得皺了一張俊臉,“棄山而走在我眼裡看來還是步好棋,為何他們都是一副如喪考批的樣子?這仗打完,我估摸著也就還有一兩個月的功夫,到時候咱們再回去便是,有何要緊?”
“秋暝師弟這可有所不知,”林知非憂慮道,“如鶴鳴這般的門派,少則數百弟子,多則上千,加上來化緣的遊方道人,這每個人的吃穿用度可都由帳房支付。還有江湖友派的紅白喜事、一年數次的齋醮法事,這一筆筆算起來,花銷可不算小。”
張知妄笑笑,“師弟出身高門大戶,向來出手闊綽,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他又哪裡曉得咱們的難處。”
沈秋暝輕叱道,“你可千萬別說派中早已揭不開鍋了。”
“掌門說的也是不錯,”林知非滿臉苦相地接口,“所謂開源節流,供養派里的主要是散布劍州各縣的產業,譬如田莊、茶莊、繡莊等等。此番我等出蜀,那些莊子可都帶不走,而且我派屬西蜀王治下,整個劍州此刻怕已是烽煙遍地、白骨蔽原,更何況區區一個鶴鳴派?”
張知妄慢條斯理地剝著葡萄,剝好之後遞到沈秋暝唇邊,幽幽道,“秋暝師弟不需憂慮,我道門弟子自有骨氣,縱使餒稿致死,也不食嗟來之食。貧道只求你看在往日情誼的份上,若有萬一,他日時時去先師墓上祭奠,也算盡了同門之義了。”
素手如玉、葡萄晶瑩,沈秋暝一時間有些愣怔,竟不由自主地將那葡萄叼了去咽下,轉頭就見林知非一臉驚異地起身,“我約了玄明子師叔過招,先行告退,望掌門師弟見諒。”說罷竟縱輕功跳下高台,逃也似地走了。
待他倉皇背影徹底消失不見,沈秋暝才反應過來,怒斥道,“先不說你是一派之掌,你到底還是個道士,難道幼時那些清規戒律都背到狗肚子裡去了?”
不知是天氣暑熱還是惱羞成怒,他面上暈紅,微微帶著薄汗,在張知妄眼中足可稱得上“秀色可餐”。
張知妄起身,拍拍沈秋暝的肩膀,“走,曲池的荷花開得正好。”
沈秋暝瞥他一眼,雖不想搭理他,怒氣卻已去了一半。
張知妄俯身,對他淺淺一笑,“韶光正好,莫負此時。”
沈秋暝闖蕩武林十餘載,一直以軟硬不吃、油鹽不進聞名於世——誘之以利,沈家亦官亦商,哪怕是白玉為樓、黃金做鞍,他恐怕也不會多看一眼;曉之以理,他自幼橫行無忌,肆意張狂,從來只憑喜怒行事,那些蒼生天下的大道理是聽也不願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