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一炷香的功夫過後,謝恆言才不急不緩地漫步上山。
“閒庭信步,”沈秋暝坐在一草房屋頂上,嘴裡嘟嘟囔囔,“有建安遺風。”
謝恆言仰頭看他,眉頭糾結到一處。
知他不快,沈秋暝大笑出聲:“師侄,不過為師叔做件小事都不肯,還談什麼同門情義?更何況……”
他扔了個山果下去,謝恆言堪堪接住,“更何況習武之人自當行俠仗義,路見不平卻袖手旁觀,稱得上名門正派麼?”
用袖子擦擦,謝恆言咬了口,只覺汁水清甜,甚是可口,氣也消了一半。他足尖點地,在沈秋暝身旁坐下。
“師叔教訓的是,能為師叔效勞,是恆言之幸。”謝恆言話鋒一轉,“不過此事師叔是不是有些衝動?涉及朝廷的,可沒什么小事”
沈秋暝長嘆一聲:“知道姑蘇周玦麼?”
謝恆言點頭:“新上任的尚書左僕射。”
“我與他是舊交,”沈秋暝臉上露出些許笑意,“除去親戚之誼,還有推杯換盞的交情。”
謝恆言捂住耳朵:“不聽不聽不聽……”
沈秋暝把他雙手拽下來,半開玩笑道:“遲了,與我同行這般久,殺身之禍早跟著你了。”
“我與他平日甚少議論朝事,除了為他引見忘塵叟外,也未幫過他多少大忙,”謝恆言看著沈秋暝右手指節在唇上摩挲,意味著他似有所思,“但今年年初他從江南道黜置使的位置上升遷回京,臨別時曾勸誡我這段日子……”
“安分守己,少管閒事?”謝恆言打斷他。
沈秋暝白他一眼:“忤逆犯上,別忘了我是你師叔,但他的意思差不離吧,反正就是暗示我朝中難免一場大變。”
“江湖人不管朝廷事,朝廷亦不可插手江湖,這不是太祖定下的規矩麼?”謝恆言冷笑道,“還是朝廷食言而肥?”
沈秋暝搖頭:“我擔心的倒不是朝廷,我怕的是,江湖中有人野心過盛。”
謝恆言靜下來:“師叔被追殺也是因此麼?”
“這個我不好說,”沈秋暝嘆息,“或許我杞人憂天吧,先說西蜀王抓壯丁這事兒,你未必清楚,但本朝律法有言,除去靖西王與臨淄王,嚴禁諸侯王私自招募游勇,屯集軍隊。此事不確定朝廷是否知曉,但今日被我們碰上了,也算是……”
謝恆言肅穆道:“師叔真的要引火燒身麼?”
“不過一個村子,還不至於與西蜀王結仇,”沈秋暝往後一靠,看著天際流雲,“人在江湖,做人做事不過是憑著本心。敢愛敢恨,才不枉人世一遭。不做些什麼,我日後定會後悔。”
他沒看謝恆言:“你若是害怕,儘管先走,到了鶴鳴對林口木說一聲,就算是盡了同門之義了。”
謝恆言苦笑:“師叔這話一說,我還有的選麼?也罷,師叔儘管吩咐,師侄自當盡力。”
沈秋暝拍拍他:“不愧是我鶴鳴弟子,其實辦法很簡單,你我二人喬裝成村民,跟著他們走一遭,隨即靜觀其變,若是他們人不多,就……”
他眼中殺意稍縱即逝,一轉頭,依然是瀟灑倜儻的錦衣公子。
“我以為不妥,”謝恆言搖頭,“救的了他們一時,救不了他們一世。那些差役多半有名冊在手,就算把他們殺了,上面總會察覺此事,我們一走了之,這些村民怕就要擔上殺人逃役的罪名了。”
沈秋暝深深看他一眼:“是我考慮不周。如今,只剩下一個辦法了。”他從袖中掏出幾張銀票,苦笑道,“就看這些小鬼,推不推磨了。”
第19章 不道人心多險惡
沈秋暝將身形隱在一巨石之後,遠遠觀望。
謝恆言正拱手對著幾名差役點頭哈腰,拼命把銀票往人家懷裡塞,臉上那種阿諛奉承簡直不像是裝出來的。
那幾名差役顯然聽的極其舒心,拿腔作勢了幾句,便也就揚長而去。
謝恆言負手站了會,方向他藏身之處踱來。
“謝大俠,”沈秋暝笑眯眯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何況是一整個村子。元始天尊妙無上帝定會記住你的功德,飛仙之日指日可待啊。”
謝恆言客氣道:“我不過動動嘴皮子,出錢出力出頭全是師叔拿的主意,若真有什麼功德,那定然份屬師叔。”
“也罷,”沈秋暝拍拍身上的塵土,“咱們去知會他們一聲,便抓緊趕路吧。”
還未到山坳,村民見是他們,便紛紛迎了出來,一時間磕頭的、作揖的,亂作一團。
兩人好言安撫了幾句,便也告辭了。
這一路上沈秋暝顯是心情大好,時不時會說些無傷大雅的江湖軼事。
“你可知林口木的典故?”沈秋暝開始拿自家師兄打趣,“任何一個招式,如我這般平平的天資,至多半柱香的功夫也可領會,而你師傅,不管再簡單,恐怕學要學上一個時辰,練得練上兩日。”
謝恆言笑道:“難怪師傅平日對我們如此嚴苛,原來是言傳身教。”
沈秋暝不無懷念:“可不是,我們知字輩的師兄弟,最笨的也就是他了。不僅練武笨,嘴巴也笨,故而常被我們欺負。”
“師叔看來應是最機靈的。”謝恆言阿諛道,“江湖上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餘杭沈家的公子才貌雙全,色藝雙絕……”
“打住,色藝雙絕都出來了,”沈秋暝卻也不見慍色,竟是有些得意,“我嘛,在整個鶴鳴派,也算是師兄弟里最倜儻的,不過論起武學,無論功底造詣,恐怕都只能排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