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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不顯山不露水,城府怕是深的很,”沈秋暝低頭走路,“我更關心的是,他今日接近咱們,又是懷著怎樣的心思?”
張知妄不以為意,“我只知一件事,但若有擾我鶴鳴清淨者,殺無赦。”不知是否是酒意未消,他今晚倒是極其坦誠,“各個都想借刀殺人,可也不看看我張知妄想不想當那把刀!”
想起茫茫前路,沈秋暝也是心中悵惘,嘴上只好安慰道,“車到山前必有路,你也別太煩憂。”
“嗯,師弟,勞煩。”沈秋暝正被他說得丈二摸不著頭腦,就見張知妄突然直直地往後倒了下去,人事不省。
沈秋暝戰戰兢兢地搭脈半晌,未幾黑著臉將張知妄背在身上,縱輕功而去。
搞了半天,他這一晚上都在和一個醉鬼說話!
第二日在用膳房再見張知妄,後者依舊雲淡風輕、高深莫測,沈秋暝瞥了他一眼,自顧自埋頭用膳。
除去他們,只有一青衫男子在角落裡坐著,年紀不大,頭髮卻已然花白,清雋面上帶著些落拓氣息,一雙眼睛深不見底,一看便有著數不盡的滄桑故事。
“兄台可也是參加武林盟會的?”沈秋暝是個愛熱鬧的,立時便起了結交之心。那人有些侷促地拱手還禮,“正是,在下半月前才收到袁掌門的帖子,這才來的遲了些。”
江湖人大多不拘小節,此人這麼講究禮法倒是顯得與眾不同了。沈秋暝更感興趣,笑問道,“在下餘杭沈秋暝,不知兄台高姓?”
那人乾脆起身見禮,“見過沈公子,在下殷儉行。”
傳聞中的江湖第一巨富殷莊莊主殷儉行!
不僅沈秋暝大驚失色,就連一直冷眼旁觀的張知妄也坐直了身子,目光牢牢鎖住他們這個方向。
沈秋暝當年破財消災花了一千兩銀子托殷莊辦事,脫險之後曾惡趣味地在腦中描摹過殷儉行的模樣——一個矮胖浮腫的老頭,錦緞衣衫,穿金戴銀,手上最好再戴個翡翠扳指。
可面前之人,一身憔悴滄桑,簡直像是個被前塵往事傷透心腸,不得不浪跡天涯的痴情書生,哪裡看得出半天視財如命、不擇手段的痕跡?
“早知莊主亦借宿於此,”沈秋暝素來長袖善舞,說話滴水不漏,“我昨日就當登門拜訪,無奈與師兄出門應酬,竟生生錯過,是我失禮,他日必設宴謝罪。”
殷儉行木訥一笑,低頭繼續吃飯。
“真是個怪人,”沈秋暝以傳音之法道,“總覺得和傳言不符啊。”
張知妄沉默不語,待殷儉行有禮地告別之後,才低聲道,“方才看他面色,似乎常年抑鬱,傷及心肺,怕是沒幾年好活了。”
沈秋暝一驚,望向殷儉行遠去身影,腳步滯緩,煢煢孤單,只覺說不出的蕭瑟蒼涼。
“病理上說,他應練些寧神靜氣、疏通筋脈的功夫,本派的南華心經是不錯的,若是他肯加以研習,三到五年便可根治。”張知妄心不在焉,“當然反過來說,咱們道家的功夫最忌諱的就是七情六慾……”
沈秋暝蹙眉,“為何師兄見到他仿佛特別感慨似的。”
“情之一字,傷人最深,”張知妄笑笑,“知命師弟,若是有一日你摯愛之人離你而去,有生之年永不能再遇,你會如何?”
他笑意清淺,恍若浮雲,沈秋暝寧願他冷眼相對、口不積德,也好過他如今的樣子,真真的四大皆空,心無掛礙,仿佛隨時都會乘鶴而去。
“不會的,”沈秋暝壓抑著不知從何而來的怒氣,“師兄玩笑了,世人皆知我沈某從不留情,又哪裡來的摯愛之人?”
張知妄極緩慢地點了點頭,“看來你比我還適合當道士。”
“何況,我若是有摯愛之人卻不能相守,上窮碧落下黃泉,他走到哪裡,我就跟到哪裡,又怎麼會永不能再遇?”沈秋暝輕聲道,也不知說與誰聽,手心卻滿是汗意,“所謂情感動天我自是不信,可若是用情至深,對方相關之事又怎會有錯漏,又豈會讓對方遇到不測?男子漢大丈夫,連至親至愛之人都保護不了,又何以自處於世?”
張知妄看著他清亮雙眸,不由釋懷一笑,“或許世間情愛都是這樣罷,奮不顧身,生死相許……若是師弟找到摯愛之人,不妨告訴師兄,師兄不才,可也願助你一臂之力。”
“不過,”他背對著沈秋暝,一字一頓,“若真的天不遂人願,殉情這般的蠢事自不必說,一夜白頭這樣作踐自己的事情也是不許。我張知妄的師弟,就該做那世上最瀟灑快活的薄倖人。”
第33章 男兒到此是豪雄
約莫三百年前,九州分崩離析,諸侯四起,處處狼煙,而胡人又趁亂而入,割據北方長達一個甲子。曾經富庶的中原饑饉遍地,豺狼橫行,百姓困苦,民不聊生。不忍袖手,當時武當少林與崑崙華山泰山峨眉諸派發出風雲令,與天下英雄會盟於黃河之濱,以武者精魂起誓——無論身處何國何地,若有餘力則必以天下蒼生為念,接濟窮苦、懲惡揚善。當時為士族名士所不齒的江湖草莽,便是憑著一腔赤誠四處奔走,不知救下多少人命,扶助多少生靈。
待到天下一統,軒轅家定鼎中原,太祖為盟會的義舉打動,對當時的盟主沖虛道長表明但凡江湖人士不勾結外藩、不犯上作亂,朝廷則永不干涉江湖之事,至此江湖事江湖了變成了天下默認的金科玉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