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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白雲猶動故園情
忘塵叟乍進周府便開始嘖嘖稱道,在洛京能有這麼大的宅邸,就算是史蘇兩家都未必能與之比擬。
“我知道周家有錢,但沒想到竟有錢到這個地步。”
“這個宅子是聖上賞的,何必大驚小怪。”周玦慢條斯理地攀上太湖石壘起的假山,在亭中坐下來,給自己斟了一杯茶,愜意地嘆了口氣。
這個時節,園子的景致並不算最好的,已是深秋,小塘里殘荷枯萎,岸邊蘭草衰退,一小片梅林栽在牆角,還未打包。唯一有些生氣的便是苗圃的白菊,雖也開到荼蘼盡顯敗象,但勝在數量甚多,大片大片的蔚為壯觀。
忘塵叟負手佇立,靜靜地看了會,忽而道:“你在祭奠什麼人麼?”
周玦手一抖,杯中滾燙茶水灑到身上。
忘塵叟默然看著他整理衣衫,輕聲道:“別人興許看不出,但對五行八卦,我也算略通一二。你這園子,分明是個墓的布局。”
把茶盞放回案上,周玦起身:“我去換身衣服。”
他腳步凌亂地走遠,忘塵叟端起他的茶杯抿了口:“這般自苦,又有幾個人看得見呢?”
朝廷的任命下來,周玦果然不負眾望地成為尚書左僕射,尚書省實際上的宰相。
周玦不無傷感地對忘塵叟道:“現在人人看到我都要客氣地喚聲周相,憑空把我喊老了去。”
“周大人青春年少,那些蠢物不識好歹,周相就別和他們一番見識了。”已過了立冬,忘塵叟卻依然穿著輕薄衣衫,絲毫不懼凌冽寒風。
周玦披著厚重狐裘,桃花眼裡閃過一絲陰霾:“十年人事己更新,此番我回洛京,朝中局勢果然大不相同。”
忘塵叟捻起一塊糕點,隨意敷衍道:“哦,是麼?”
“先不說朝中諸人各懷鬼胎,就是東宮舊臣彼此之間也不若之前親善。”最後一塊如意糕眼看就要落到忘塵叟肚裡,周玦也不知哪根筋搭錯了,一把搶了過來塞進自己嘴裡。
瞥見對方難得的驚詫目光,周玦挑起他的下巴,輕佻笑道:“美人,你我二人何分彼此,來給爺笑一個,不然,爺給你笑一個?”
忘塵叟猛然傾身,溫軟舌尖舔過周玦唇角:“你沒吃乾淨。”隨即又坐直身體,似笑非笑地看著周玦,眼角眉梢都是繾綣旖旎。
周玦愣了愣:“忘塵叟不會好男風吧?”
“那又如何?”忘塵叟側頭看他,“周大人不是也男女不忌的?”
周玦攏了攏袖子,繼續道:“接著說回朝事,你可曾聽說什麼異動?”
見忘塵叟滿臉戲謔,周玦無奈地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案上:“如何?”
“有件事情……”忘塵叟沉吟道,“即使我告訴你,按照你的性子也必不會過問,但我想約莫是有關係的。”
“哦?”
“三年前的梁波父子科考舞弊案。”忘塵叟緊盯著周玦的眼睛,生怕錯過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
周玦蹙眉:“梁波,這名字有些耳熟。”
“魏州刺史。”
周玦的神情更是迷惘,忘塵叟一時間有些泄氣,他方才忘了,魏州在河北道,離江南道十萬八千里,周玦就算再關心國事,也不至於去探聽萬里之外區區一個刺史。
“其中的關節我雖然不甚清楚,但……倘若你很想知道,我倒是可以幫你查查。別的不說,尚書省我還是做得了主的,回頭讓刑部把案宗送來就是。”
忘塵叟苦笑:“其一,此事並未由刑部經手,而是由大理寺一手包辦;其二就算要查,也得從吏部查起,而非刑部。”
聽到吏部,周玦的表情微微僵了下:“這是何故?就算是科考舞弊,那也是禮部的事情,和吏部又有何干係?”
忘塵叟只搖了搖頭,不願再多說下去。
“你這次負傷,與此事有關?”周玦皺眉。
“你猜?”
冬雨猝不及防地滴下來,周玦起身合上窗戶:“我對江湖事一無所知,不如請忘塵叟指點在下,在武林中,你的武功可以排到第幾?又憑什麼功夫笑傲群雄的?”
忘塵叟的言語在雨聲中顯得不那麼真切:“你抬舉我了,哪裡稱得上笑傲群雄,不過是苟且活到現在還沒被人殺了而已。至於什麼獨步武林的武功,那也是一個沒有。”
周玦不信:“我見過你的幾手功夫,怎麼可能排不上江湖前十,是你太過自謙了。”
“好罷,”忘塵叟無奈地嘆息,懶散地掃視了眼屋子,最終拿起裝糕點的盤子,“看好了。”他手腕微動,那瓷盤便如離弦之箭般飛了出去,將屋內屏風齊齊削斷。
周玦嗤笑:“不過如此嘛。”
忘塵叟不以為意:“所以我的武功不算高的,話說回來,你這是紫檀木的吧?”
周玦蹙眉:“既然是我要看的,便不用你賠了。”
那屏風其實和園子很有些格格不入,整個園子雖然精巧,但總有些流於繁複,而這個屏風算是綈素屏,上面簡簡單單地花了幾幅山水,末尾用端正大楷題了四個字,“喬遷之喜”。
忘塵叟起身,打量著已被截為兩半的屏風:“畫這山水的……是何許人?”
周玦抱著暖爐,臉上讀不出什麼情緒:“友人。”
“怎麼說呢,”忘塵叟笑笑,“此人野望不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