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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有人知道的是,皇帝曾經修密信給周玦,想要立潛邸時便隨侍東宮的周妃為貴妃,但卻被他婉拒。面對族叔,也就是周妃之父對他“鐵石心腸、罔顧親情”的指控,周玦只微微一笑,漫不經心地答道:“世事如棋,我是為了你們好。”
德澤二年始,以顧秉被召回京為標誌,東宮故舊紛紛右遷。黃雍為中書令,秦泱領吏部尚書,顧秉任大理寺卿,隱隱與史蘇兩黨成抗衡之勢。周玦卻始終在江南道黜置使的位置上安然不動,仿佛早已被家鄉風月所迷,不再願意宦旅京華。
這些年,他也曾零零碎碎地得到些忘塵叟的消息,偶爾還能收到些莫名其妙的小物件,鄯州的貝母、西窯的三彩、漳州的印泥……來而不往非禮也,周玦也想回禮,奈何忘塵叟實在神不見首尾,此事便慢慢耽擱了下來。
德澤三年末的時候,皇帝在一月一度的密信中狀若無意地提到,秦泱因髮妻早逝,告病半月方才上朝,整個人瘦了一圈,很有些傷心慘目悲痛欲絕之態。離開洛京已近十年,周玦除定期向皇帝修書之外,其他諸人音信皆是寥寥,故而這麼大的事情,竟也毫不知情。
按理周玦應該致信寬慰,但猶疑再三、一拖再拖,一直到了來年初春,周玦那封信還是未動一字。
一夜北風涼,周玦從噩夢中驚醒,冷汗津津,剛準備叫侍從掌燈,嘴巴卻被人捂住了。
周玦掙扎了兩下,就聽那人低低道:“周大人,既是故人,何須如此驚慌。”
周玦平靜下來,就著月光看過去,一個極丑的男人渾身浴血地站在那裡,從額角到下巴有道長長的傷口,卻未見血跡,不是忘塵叟又是誰?
門口有動靜:“二公子?”
周玦一把把忘塵叟塞進帳里:“玉漏麼?”
“是,二公子有什麼吩咐?”
“打盆水來,我想洗漱。”
大半夜的突然要洗漱,玉漏雖然覺得古怪,但也並未問什麼,只打了水進來,裝作沒有瞥見微顫的錦帳。
他一腳已經踏了出去,周玦鬆了口氣剛準備鑽出帳子,卻聽玉漏懦懦地問:“奴婢是不是該燒些熱湯,萬一……要沐浴?”
忘塵叟捂住嘴,笑的前俯後仰,周玦鐵青著臉:“多嘴!你先下去。”
腳步聲走遠,周玦掀開帳子鑽出來,指著忘塵叟:“你從哪裡折騰成這個樣子過來?”
忘塵叟愜意地躺在高床軟枕上,纖長手指撫過錦緞被面。
“老夫是江湖中人,自然從江湖中來。”
周玦嫌棄地看著被血污染紅的被褥,找了塊方巾放在水裡打濕:“傷到哪兒了,重麼?”
忘塵叟裝模作樣地輕哼一聲:“本來痛入骨髓,但見了美人,只感黯然魂消,哪裡還有什麼痛意?”
周玦也不惱,端詳他人皮面容:“待天亮了,我去找個信得過的郎中。”
忘塵叟並未拒絕,閉上雙目不再出聲。
周玦站在一邊,有些無所適從:“我說……”
忘塵叟起身,從他手裡接過方巾往臉上抹了抹。
周玦負手在一旁站著,不意外地看到一張驚艷面容。周玦流連花叢,笑傲風月,見過美人不計其數,在朝中共事者也多為名門公子,各個相貌堂堂。先不提當今聖上華美風姿,他自己兄弟三人都是江東說得上的美男子,可這些人,卻都與忘塵叟不同。
他們都像是皇家上苑裡的名貴秀木,美則美矣,卻未曾經歷風霜櫛雨,畢竟少了幾分天然之氣。
周玦收斂心神,對上忘塵叟玩味目光,冷笑:“若我是閣下,就會趕緊打理傷口,而不是在這裡賣弄風情。”
“多謝周大人盛讚,老夫第一次知道,自己尚還存有幾分姿色能拿來賣弄,日後若是武功盡廢,也不失為一個生計。”忘塵叟慵懶一笑,說罷便開始褪下身上長袍。
周玦挑眉:“本官男女通吃老少不忌的事情,於朝野於市井都不算是秘聞,難道你就不怕本官趁人之危?”
忘塵叟矯揉造作地掩面吟道:“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見他依然閃爍其辭,周玦也不著急,將計就計地陪他演下去。伸出一指挑起他的下巴,周玦貼著他耳畔曖昧道:“春宵苦短,大好良辰,你我就不要荒廢了罷?”
忘塵叟也是風月老手,手腕一翻,就勢將他攬在懷裡:“自今日起,奴家就是公子的人了……”
第5章 黃卷久忘塵世事
忘塵叟從此便在周府賴了下來,周玦心知他定是沾上了什麼不得了的麻煩,但因曾欠他人情又想托他繼續打探周琦的下落,便只能好吃好喝地由他胡來。
忘塵叟化名柯一夢,扮成一個美貌小廝成日跟在周玦身後,不出數日,整個姑蘇都在哄傳——黜置使大人新得了個絕色男寵,對他視如珍寶如膠似漆。到了後來,忘塵叟獨自出遊在姑蘇城裡隨意走一遭,都有巨富豪紳等在路邊,送上些金銀珠寶。他瀟灑自在慣了,若不變裝均著素衣廣袖,加上其風姿清冶,在城中走動,常引來眾人圍看,把向來錦衣華服、極重儀表的周玦都比了下去。
“我未滿二十萌祖蔭出仕,見過真小人偽君子無數。但還真沒遇見過你這樣的,無恥之尤。”周玦端著酒杯,沒好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