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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塵叟回首笑著看他,周玦無疑是個美男子,但他卻覺得周玦無論是高談闊論、狂歌縱酒還是廝混調情時都不如此刻耐看,克製冷靜卻又鋒芒畢露。
“跌盪風流。”
周玦奇怪地看他,忘塵叟才自覺失言,竟把心中所想說了出來:“沒什麼,本來若是你府上的下人不追來,我恐怕已經到了關內,隨時可能出塞了。”
“你要查這個事情?”周玦皺眉,“不如此事還是讓陛下的暗衛來查罷,你勢單力孤,我怕會……”
“你擔心我?”忘塵叟靠近他,輕聲道。
周玦不著痕跡地避開些:“方才不都說了,你我二人肝膽相照麼?”
“肝膽一古劍,波濤兩浮萍。”忘塵叟忽而高聲吟道。
周玦苦笑:“可惜沒酒了,不然正好以酒踐行。”
忘塵叟晃晃手中竹筒,自己喝了一口,扔給周玦,周玦堪堪接住。
忘塵叟挑眉看他:“我這裡還有,若真有心便幹了吧。”
“你這是逼我喝醉啊。”周玦雖這麼說,但一仰頭把所剩之酒一飲而盡。
“我們算不算喝了合龕酒了?”一抹淺笑在忘塵叟臉上盪開來,讓周玦有那麼一瞬的失神。
他清清喉嚨:“不管怎樣,此去一路珍重。”
見忘塵叟點頭,他又躊躇道,“不過,你居無定所,我該如何聯絡你呢?”
忘塵叟輕笑:“我允諾你,當你找我的時候,我就一定能被你找到。”說罷他湊過來,周玦微微側開臉,忘塵叟貼著他的耳畔笑了:“算你欠我的。”
雁過無痕,竹屋裡又只剩下周玦一個人,冬日寒雨也沒有停的跡象。
“陳允懷……”周玦聲音極低,仿佛怕嚇到什麼人,“你既朝不保夕,偏又告訴我你的名字,怕還是耐不住世間寂寞,到底要找個人為你掛牽罷?”
撐開傘,周玦步入雨簾,周府的馬車已然停在院中。
“大人,今日散朝後,陛下召東宮舊臣往湖心亭一聚,這個時辰,顧大人他們怕都到了。”
周玦蹙眉上車:“快馬加鞭,越快越好。”
馬車顛得厲害,雨卻慢慢停了。周玦掀開帘子,心裡說不清是什麼滋味。明日就是除夕,而自己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父母在姑蘇,大哥早逝,小弟下落不明,徹徹底底的孤家寡人一個。
早知道方才把忘塵叟留著好了,好歹過個除夕,周玦淡淡想道。
東宮的例會,一如往常。秦泱與周玦互相推諉,黃雍老神在在,赫連滿面正直,顧秉低頭附議,軒轅一錘定音。諸人散了後,周玦被留下來。
軒轅似笑非笑地看他:“伯鳴,朕發現你近日穿的挺素淡,怎麼,突然洗盡鉛華了?”
周玦斂去方才會中插科打諢的笑意:“臣今日也算大徹大悟了。”
軒轅挑眉:“今日還是近日?”
“準確的說……今早。”
“你想通了?”軒轅意有所指。
周玦笑笑:“臣想透一個道理,竹杖芒鞋未必比鮮衣怒馬差去哪裡。”
軒轅細細品味一番,終究搖了搖頭:“朕卻不以為。”
周玦輕聲道:“陛下坐擁九州,心系蒼生,自然和臣這般俗人見地不同。”
“朕是天子沒錯,”軒轅親自倒了杯茶給周玦,“可朕也會老、會病、會死,因果循環,朕一樣不能跳脫出去,說是天子,其實也不過是個凡夫俗子。”
“陛下高見,臣洗耳恭聽。”
軒轅笑笑:“某種程度上,你與朕一樣。在軒轅家和周家出現合適的人選接替之前,呼嘯山林放蕩江湖,都不過是一場空想。伯鳴,你與朕相熟也有二十年了罷?”
周玦有些恍惚:“都二十年了麼?”
“朕為天下之主,畢生之願不過海晏河清,我軒轅家的江山千秋萬代。但作為軒轅昭旻,朕還有些別的祈願,比如讓朕忠心的臣子、自幼的好友,都能平安喜樂。”
“平安喜樂麼?”周玦默念一遍,又促狹道,“不過陛下所提自幼的好友與忠心的臣子,是同一人麼?”
軒轅側過頭,並不搭話:“故而,朕不希望你們一個個都去竹杖芒鞋、隱遁山泉,朕更想看到的是,某年某日,伯鳴你能找到個什麼人,相得甚歡、晨晨昏昏地過下去。”
未曾想到軒轅會口出此言,周玦頓時有些愣怔,隱隱又有點動容。
軒轅端詳他的神情,眯起眼睛笑道:“哪怕是江湖人,都是可以的。”
第10章 愁鬢又一年
周玦獨自坐在假山亭中,過了個無星無月無聲無息無悲無喜的除夕。
“陛下在顧大人府上,聽說要到初六才會回宮,於是陛下那份便一起送到顧府了。”玉漏拿著禮單,一項項念著。
聽到最後,周玦忍不住笑出聲來:“搞了半天,原來真的只有我是孤家寡人。”
“那……咱們明天還去顧府坐坐麼?”
周玦搖頭:“何必去自找沒趣。”
“那二公子要不要宴請些熟識的大人,也算是消磨時間?”玉漏試探道。
周玦擺擺手:“無妨,本官又不是時時刻刻要人陪著,我也倦了,你先下去罷。”
周玦閉上眼睛,突然感到前三十餘年中那些環肥燕瘦、弦歌雅意似乎都離自己越來越遠,廣袤天地,只剩下自己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