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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頻做淒涼塞上聲
周玦覺得自己是個廢人。
白日軒轅與獨孤他們忙著排兵布陣,自己躲在馬車裡傻眉瞪眼。
夜裡軒轅與獨孤他們忙著分析敵情,自己縮在營帳里埋頭大睡。
這幾日,原本艷陽高照的天氣被濕冷陰雨取代,本就不快的行軍更加耽誤下來,十萬人馬如同長蟲一般在荒野里緩緩蠕動。
暴雨如磐,電閃雷鳴,周玦縮在錦被裡,捂住雙耳。
這世上縱是軒轅周琦這樣親近的人都不會知道,自小志向遠大、才略無雙的周家二公子,如今位高權重的尚書左僕射周玦竟會害怕打雷。
明明緊閉著雙眼,周玦的眼前還是閃過無數張臉。
鼓瑟送行的青樓女子,滿臉血污的王貴妃,猙獰狂笑的四皇子,記不清面目的細作,若有所思的軒轅……
這些人的臉孔漸漸遠去,逐漸清晰的是周琦……他從馬車裡探出頭來,昂首一笑,如畫眉眼儘是肆意輕狂。
又是一道響雷,周玦整個人猛地蜷起來,滂沱暴雨里依稀有個人影,儘管周身被烈火焚燒,但依然如松般秀挺。
熾熱電光閃過,照亮那個人的側臉,兀自傲睨。
“啊!”周玦終忍不住大叫出聲。
大軍行進了一半,軍師中郎將周玦便病了,燒得人事不省,口中反反覆覆地念著幾個詞:“報應,雷,火……”
軒轅玩味地聽著,看向隨軍的醫官:“他何時會醒?”
醫官恭敬道:“周大人並無大礙,只需好生將養著,不出兩日便可下地。”
“答非所問,”軒轅笑著起身,“獨孤,朕把車輦騰給伯鳴,同你們一道騎馬罷。”
車廂內只剩下周玦與醫官兩人,那醫官微微一笑,伏在他耳邊呢喃道:“我才離開幾天,就把自己折騰成這個樣子,怎地這麼不小心……”
冷汗淋漓地醒來,周玦發現自己躺在軒轅的車駕里,旁邊坐著個肥頭大耳的醫官,輕握著自己的手。
“醒了?”那醫官殷勤道。
周玦眯著眼睛從頭到腳地打量了他一番,又盯著他的手看了半晌,猛然半抬起身一個耳光打過去。
醫官扣住他的手腕:“雖說小別勝新歡,也不至如此急切吧?”
到底大病未愈,周玦脫力地躺回軟褥上:“有些日子未見,忘塵叟別來無恙?”
忘塵叟挑眉一笑,原本的瀟灑風流在那肥胖臉上顯得說不出的猥瑣:“除了相思成狂,倒也沒什麼。”他並未鬆開周玦的手,反而一個指節一個指節地把玩起來。
周玦不耐地想甩開,卻聽見一聲低嘆。
“你在遷怒。”
周玦冷笑:“本官向來不偏不倚,怎會隨意遷怒他人?忘塵叟的意思本官就聽不明白了。”
“被噩夢魘住了?”忘塵叟並不直接回答他,反問道。
眼前浮光掠影般閃過種種情景,周玦冷哼一聲:“本官虧心事做多了,夜不能寐,有什麼稀奇?”
忘塵叟沉默許久:“明日我又要走了,你就不能好好說話麼?”像是無力再佯裝雀躍,他的聲音陡然艱澀起來,透著無限疲憊。
周玦心猛然一沉,空空蕩蕩。
“明日……你又要去哪裡?”
忘塵叟乾脆在他身側躺下:“去查些事情。”
他不願明說,周玦也不再多問,頗有些悵然若失。
忘塵叟見他失落,安撫道:“等戰事休止……”他似乎有些躊躇,“年紀大了,我近來也在想著是否要找個宅子定下來,也算是落葉歸根。”
周玦有些訝異:“世人皆知忘塵叟來去如浮雲,行走若流水,如今竟也想著安心立命了?”
“說來慚愧,”忘塵叟苦笑道,“早年飄零江湖也不過是因為家中遭難,不得已亡命天涯罷了。說什麼書劍風流悠遊自在也不過是個幌子,若是當年家中並未變故,我多半也就在洛京安安穩穩地做個紈絝子弟吧。”
周玦突然笑出聲來:“若真是那樣,恐怕十幾年前你我就認識了。”
忘塵叟也跟著笑起來,他靠的很近,周玦甚至能聞到他的氣息:“應是在水泊雲天,為了哪個頭牌打起來了吧?”
兩人又是一陣靜默,忘塵叟忽而道:“方才你人事不知的時候,我一直在想,若我認識你早些,是不是就沒秦某人什麼事了?”
周玦愣了愣,猛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來,手指扣著被褥,眼角略微泛紅,讓人想到灼灼桃花。忘塵叟只側躺著,眼裡如同古井般平靜無波。
周玦張著嘴喘氣,臉上掠過幾分痛苦的神色:“我說你這個自作聰明的毛病什麼時候能改一改?若是沒有秦泱……”
若是沒有秦泱,周玦又怎會花天酒地夜夜笙歌?若是沒有秦泱,周玦又怎會男女不忌遙盪恣睢?若是沒有秦泱,周琦就不會出事,周玦也就不會在姑蘇西樓見到忘塵叟……
這世上只有因果,哪有什麼如果?
忘塵叟抵住他的脊背,為他順氣。不知為何,看到這般的周玦,除去些微的憐惜,他更多的是感到欣喜。
倔傲逞強如他,願意在自己面前失態至此,想來對自己也是極其看重的吧?
“喏,”忘塵叟輕聲道,“之前我不是應允過你,隨時與你聯絡?”
想起之前找他卻不得其法,周玦忍不住冷哼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