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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周玦好興致,便讓下人在梅林中布了些酒菜,拖著忘塵叟賞花吟詩。
忘塵叟雖然是江湖中人,但到底也出身士族,父親還當過少傅,文采自然也不差,於是兩人對完對子行酒令,行完酒令行牙牌,硬是從晌午坐到黃昏。
兩人鬧了半天也累了,便都安靜下來,清風徐徐,白梅花瓣迎風而落,揚揚灑灑煞是好看。
“改日再種些桃花海棠罷。”忘塵叟突然道。
周玦拂去身上落花:“你嫌素淡?”
忘塵叟搖頭:“我雖常穿白衣,但其實平素最恨白色。”
周玦想起剛得知忘塵叟死訊時的心境,心領神會道:“行,你回頭與玉漏說,你喜歡什麼便種什麼。”
忘塵叟又道:“那江海軒我覺得不錯。”
周玦很是大方:“你若是喜歡,我便讓人收拾了,你來就住那裡。”
忘塵叟撇了撇嘴角:“聽聞你在長安的宅邸比洛京的周府還要大上數倍,緊挨著大明湖。你若是臨湖建個水榭倒也不錯。”
周玦終於怒了:“你休要得寸進尺!”
忘塵叟深深看他:“我漂泊半生,是時候安定下來了,可惜……”他故作深沉,“天下之大,竟找不到立錐之地,實在讓人感嘆郎心似鐵,妾身薄命……”
“哦。”周玦只淡淡應了聲。
忘塵叟看他:“你到底怎麼想?”
“終於不耐煩了麼?”周玦夾了一筷子清蒸白魚,入口即化,齒頰留香,他莞爾一笑,“玉漏,現在去傳我的話,誰做這道魚的,每月工錢多加一兩。”
忘塵叟嗤笑:“周大人還真是靦腆,不過說幾句話還要把下人支走。”
“我可不是那種江湖中厚顏無恥的浪蕩子弟。”周玦沒好氣。
忘塵叟斟酌道:“之前種種……”
周玦打斷他:“就當是一場夢,人生在世須盡歡,昨日事皆虛妄,何必執迷。”那些還未搞清楚的遭際,什麼突厥血書狼旗,於今日之他,又有什麼干係呢?
“能對坐飲酒已是福分,我記得普明塔院的大師曾對我說過,我亦深以為然——昨日之是非就如浮塵,笤帚一掃,便乾乾淨淨。”周玦輕道。
忘塵叟搖頭:“我卻是要牢牢記住的。”
周玦有些詫異:“別忘了,你可是忘塵叟。”
“無關緊要之事,我自然都會忘掉,”忘塵叟慢條斯理地喝著酒,“可自從我結識周大人之後,我卻發現,和你有關的事情,我件件都記得清清楚楚,想忘都忘不掉。”
他說的肉麻,乍一聽如同爛大街的尋常情話,周玦卻是一怔。
“是麼?可那些多半不是什麼好事,記住了也不過徒增傷感。”
忘塵叟輕笑:“可若不把昨日苦楚記清楚些,又如何知道今日之可貴?”
“所以……”周玦一時間也不知該問什麼、說什麼,頗有些弱冠少年的局促不安。
“廟堂之高,江湖之遠,兩個人相攜相伴總比一個人踽踽獨行來得強些吧?”忘塵叟執起他的手。
周玦垂著眼帘看不清神情,忘塵叟也不慌張,邊賞著落花邊好整以暇地等著。
“萬一你那些紅顏知己聽到消息,衝到周府來怎麼辦?”周玦側過頭看他。
忘塵叟挑眉一笑:“隨你。”
“好,”周玦答應得很乾脆,“那來一個我殺一個,來兩個我滅一雙。”
他們對視一眼,忽而同時大笑起來。
風送落梅,暗香浮動,兩人並肩而坐,手指在紛飛衣袂下扣得死緊。
浮生正好。
第21章 番外上:留取心機休用破
靖西王游幸江南道,在吳國公府家宴上載歌載舞,不出數日便傳遍九州各道,成千秋佳話。周玦聽聞之後,立時乘步輦往中書省,與顧秉二人很是開懷大笑了一陣,直呼報應不爽。
忘塵叟看著他面上快意哂笑,心下卻覺不安,故作漫不經心道,“吳國公可知江湖事?”
周玦笑得有些接不上氣,用了些茶水才道,“家嫂疼愛么弟,沈秋暝常與家中往來,侄子年幼,又喜聽些豪俠故事……故而忘塵叟的大名,家父亦是略有所聞。”
“哦?”
正是初夏,二人正在湖畔的江海軒納涼。周玦輕衣羅扇,赤足倚在榻上,蕭閒不羈。忘塵叟勾起嘴角,忽而湊近,握住他如玉雙足。
周玦一驚,見婢子下人都不曾留意,低叱道,“成何體統。”
忘塵叟不以為意,輕輕摩挲,“就是這個體統。”
周玦瞪他一眼,推開他下榻,就聽忘塵叟道,“軒轅符以親王之尊還前去拜謁,按理老夫也該表示一二,總不能失了禮數,被連襟比了下去。”
周玦動作一滯,緩緩回身看他,淡淡道,“家父不比常人,你若當真去了,日後可就再無退路。”
他一雙桃花眼乍看波瀾不驚,可細細端詳卻可見其中不安隱忍,忘塵叟輕嘆一聲,緩步上前,從背後環住他,“與你一道,我還要什麼退路。”
周玦僵了僵,須臾道,“如何與父親分說,你還得好好掂量,休得唐突了他老人家。”
見他默認,忘塵叟不由心中一松,笑道,“我雖落於草莽,到底也是官宦出身,定不會比那隴右的蠻夷差去哪裡。”
周玦狐疑地瞥他一眼,不置可否。